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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古国兴衰与环境变迁的考察
演讲人:王炳华演讲地点: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演讲时间:二一〇八年十一月
楼兰的兴衰
《史记》《汉书》中记述过西域有小国“楼兰”“鄯善” , 语焉不详 。 随历史长河流泻 , 时过境迁 , 至二十世纪初 , 除了少数专事西域研究者外 , 中外史学界 , 对地处偏僻的新疆 , 对新疆沙漠中这些短暂显示光辉的绿洲城邦 , 已少见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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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华1935年生 , 曾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 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2018年邀访学者 。 著有《丝绸之路考古研究》《吐鲁番的古代文明》等 。
真正使楼兰、鄯善进入国内外学术界视野 , 是在二十世纪帷幕初揭的1901年 。 这一年 , 瑞典地理学家斯文·赫定发现了楼兰古城废墟 , 并在楼兰古城内发现了20多件记有“楼兰”字样的汉文、佉卢文木简及纸质文书 。 1906年12月 , A.斯坦因在充分准备之下 , 进入罗布淖尔荒原及楼兰古城 。 他雇用数十名农工 , 在楼兰挖掘了十一天 , 获取大量文物 。 继后又在米兰佛寺中发现、挖掘及带走了有翼天使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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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故城西域长史府故址 。 资料图片
20世纪30年代前 , 西方学者在罗布淖尔荒原、楼兰等地的考古 , 对相关遗存造成了巨大劫难 。 但在西域历史文化研究上 , 也取得十分重要的收获 , 有其贡献 。 最重要的一点 , 就是清楚揭明:中亚腹地沙漠深处的这些古代遗存 , 如其中西亚艺术风格的绘画、雕塑 , 佉卢文木牍及其封泥上的希腊神像、贵霜钱币、佛寺中的有翼天使像、波斯风格的玻璃器残片等 。 清楚显示了来自古代波斯、中亚希腊化城邦的文明信息 , 它们与大量汉文简纸、丝绸、漆器、铜镜、五铢钱一道 , 呈现了黄河流域古代文明与亚洲西部大地文明交相辉映的景象 , 而这一点 , 正是亚洲内陆腹地古代文明最基本的一个特征 。 无疑 , 这为中亚古代文明研究 , 投射了一束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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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四世纪西域长史府弃守后留下的遗迹 。 资料图片
对罗布淖尔荒原、楼兰古城等重要遗址展开进一步考古 , 时在近50年后的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 。 迄至于今 , 对这片地区的工作 , 包括文物普查、遗址保护、抢救性发掘等 , 未稍停息 , 获得了重要的、远远超过既往的文化成果 。 就我个人而言 , 自1979年衔命步入罗布淖尔 , 至2005年自楼兰东走敦煌 。 26年中 , 因责在新疆考古 , 八次进入罗布淖尔荒原 , 时间最长者达一个月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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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 , 演讲者(中)与冯其庸(右一)等考察楼兰故城 。 资料图片
近30多年来的罗布淖尔考古 , 结合20世纪80年代以来 , 沙漠、地理、水文、气象、动植物学等自然科学工作者 , 对这片地区多次综合考察所取得的成果 , 促使历史考古学者深刻思考一个问题:并不太长的一千五、六百年间 , 曾是丝绸之路要隘的罗布淖尔大地、楼兰绿洲 , 怎么就迅速化为了一片没有生命的荒原?烟波浩渺的罗布淖尔湖 , 为什么会成了滴水不存的盐漠荒滩?古代人类生存、发展与自然环境变化 , 存在怎样的关联?认真剖析楼兰绿洲从兴盛走向绝灭的过程 , 全面检视人类社会活动与比较脆弱的生态环境间的关系 , 吸取一切可能吸取的历史教训 , 应该是今天日益重视环保的我们需要提上日程的研究课题 。
楼兰的地理与气候
青铜时代即已满溢生命活力的孔雀河绿洲 , 公元前2世纪 , 成为沟通亚欧交通路线上的枢纽 , 其中心城市楼兰 , 举止动静 , 都会使西域大地、河西走廊受到影响 。 这里虽是雅丹丛集 , 戈壁、沙漠纵横 , 交通相当困难的一片土地 , 却随时随处 , 都能感受到东方长安、西部贵霜、西南亚波斯的政治、经济、文化信息 , 感受到它们点点变化投射下的影响 。 而到公元4世纪30年代以后 , 楼兰却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 , 更慢慢化为荒漠、废墟 , 成为今天没有生命气息的死域 。 而与楼兰的消失、死灭相呼应 , 傍楼兰而居、曾烟波浩渺的罗布淖尔湖 , 也成了今天一望无际的盐漠、盐滩 。
在具体展开历史、考古分析前 , 我们首先需要关注这片土地上几个最基本的事实 。
第一 , 从上新世末期到更新世初 , 欧亚大陆再次发生强烈的地壳运动 , 青藏高原大幅抬升 , 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其运行高度只有3500米) , 再无可能越过青藏高原进入新疆塔里木盆地 。 加上盆地东、西、北面也有高山隔阻 , 太平洋、大西洋湿润气流也无法进入 , 导致盆地内很难形成降水 。 因此 , 在地质年代的上新世末更新世初 , 塔里木盆地干旱气候即已形成 。 极少降水、冷热变化剧烈、风沙活动频繁 。
地质地理学家们在罗布淖尔荒原台特马湖以南、罗布淖尔湖盆中心曾分别钻井 , 通过孢粉分析 , 得出的结论是 , 去今两万年以来(即晚更新世至全新世) , 古代植物与现代植物种类、群落基本一致 , 不见喜温的蕨类植物孢子 , 而以耐旱、耐盐的麻黄、藜、篙含量为多 , 最高可达孢粉的98.2% 。 这说明 , 这一时期的罗布淖尔地区已经是明显的干旱气候环境 。
第二 , 罗布淖尔地区地势低凹 , 是塔里木盆地内众多河流的汇聚中心 , 古代曾是水之泽国 , 罗布淖尔湖最大面积曾达两万平方公里 。 清朝末年 , 仍达2000多平方公里 。 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等是其主要补给源 , 历史上入湖水量曾经盛大 , 随历史进展而入湖水量日愈减少 , 终至断流 。
以罗布淖尔荒原最大水补给源塔里木河为例 。 关于塔里木河水量 , 历史上没有精确测量、统计资料 。 徐松《西域水道记》(成书于1823年)描写“塔里木河 , 河水汪洋东逝 , 两岸旷邈弥望” , 可以想象水势盛大之情形 。
20世纪50年代 , 据塔里木河主要支流和田河、叶尔羌河、克孜尔河、阿克苏河汇流处的阿拉尔水文站统计 , 塔里木河年流量为56.2亿方 , 因为上游用水量增加了17.1% , 至1994年 , 下泄流量只有39.4亿方 。 上、中游用水量 , 至20世纪90年代 , 已超过塔里木河总水量的90% 。 塔里木河下游 , 已出现了用水危机 , 阿拉干、罗布庄出现了干涸无水情况 。
这类情形 , 成书于1910年《新疆图志》 , 就记载过类似感受:“塔里木河下游罗布庄各屯 , 当播种时 , 上游库车以西 , 城邑遏流入渠 , 河水浅涸 , 难于灌溉 。 至秋始泄水入河 , 又苦泛滥 。 ”河的下游 , 播种需水季节 , 不能保证灌溉 , 秋收不再用水之季 , 水则大流至达泛滥 。
楼兰古城所在 , 主要补给源是孔雀河 。 孔雀河 , 1921年塔里木河冲决轮台大坝 , 经拉因河入孔雀河 , 水势一度盛大 。 1952年 , 在拉因河上筑坝 , 河水重归塔里木故道 , 入台特马湖 。 孔雀河出铁门关后 , 主要灌溉了库尔勒、尉犁绿洲 , 上世纪50年代后 , 库尔勒、尉犁农业不断扩大 , 孔雀河下泄水量趋少 。
分析楼兰兴废、罗布淖尔变迁 , 之所以引述了两大段相关气候、水文研究资料 , 就在于思索 , 在这一地区的人类活动 , 既深受环境制约 , 又可影响环境 , 彼此不能分割 。 分析这片大地之上 , 历史长河中的古代绿洲、城镇的兴废、发展 , 我们必须重视这一基本原则 。
从气候角度观察 , 自两万年前至今 , 这片大地就是一个十分严酷的自然地理环境 。 从干旱地区农业经营特点分析 , 人类所在绿洲 , 其兴衰、变化 , 与水关系至密 。 而水的变化 , 不只在于冰川雪水减少 , 也在于全流域中水的再分配、使用 , 这都与人类活动密切相关 。 人类有组织的生产 , 导致水在不断重新分配中 。 水从此处分配到彼处 , 可能就会带来一片旧绿洲的毁灭 , 以及一片新绿洲的兴盛 。
在古代 , 这片地区人类居民人口稀少之时 , 罗布淖尔荒漠、孔雀河水系内 , 曾也是人类理想的生存空间 。 自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至四千年前的青铜时代 , 乃至西汉 , 可以说都是这一种宜居生存格局:当地水足、草丰、林木茂盛 , 可渔可牧 , 当地居民可以充分发展农业生产 。 考察该地区的青铜时代古墓沟墓地 , 一个聚落的人口才只有43人;作为孔雀河中下游最重要的一处墓地——小河 , 前后持续数百年之久 , 而其当地的全部墓葬 , 加起来也只有300多座(共发掘167座 , 加上被破坏者150多座) , 考虑到一人一墓 , 从墓地角度来透视当地数百年间的聚落人口 , 也是不多的 。 这种情况一直到西汉时代 , 据《汉书·西域传》粗略统计 , 当时西域各绿洲王国人口 , 总共也不过20多万人 。 如此广阔的空间、充沛的水源、稀少的人口 , 生存状况自然是可以无忧无虑的 。 两汉时期 , 汉王朝政府可以从容在这片地区驻军、在地旷人稀处屯田 , 保障过往使节、商旅来去 , 也充分证明 , 当时的这片绿洲 , 还可以接纳更多的人类活动 。
楼兰废弃原因的猜想
由于楼兰城内出土大量汉文简牍 , 均止于公元4世纪30年代 。 一般都同意作为西域政治中心——楼兰绿洲城邦的陨落 , 就应该发生在这一时段之中 。
关于楼兰城废弃的原因 , 有多种观点 。 不同学科的研究者们 , 各有自己的视角 。 但任何一个重大的社会变化现象 , 都不会是个别因素作用的结果 , 而必须从多个角度综合剖析 , 方可望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 。
前苏联地质学家西尼村在20世纪50年代考察过罗布淖尔地区后 , 发表了《亚洲中部气候变迁的大地构造因素》 , 提出罗布泊地区“吹蚀作用的加强 , 沙漠面积的扩大 , 河水水量的减少 , 植物的衰亡及人类与动物生存条件的恶化” , 是所有变异的根本点 。 美国学者亨廷顿(Huntington)和特林克列尔(E.Trinkler)持有相同的观点 。 在分析楼兰绿洲废弃时 , 他们的表述更加直接、具体 , 这就是说:“关于楼兰城及其周围遗址废弃原因……河道变迁可能是最直接和最重要的” , “楼兰故城的废弃时间 , 基本上就是孔雀河下游改道断流时间” 。
其实 , 从前述钻井孢粉分析、罗布淖尔地区已获文物、考古资料、先秦时期以来的相关记录 , 都可以看出自去今两万年以来 , 这片地区就一直是一个干旱的环境 。 这一过程中 , 或有短时期的降水变化 , 风沙活动异常 , 局部地区生态的改变 , 但都是一个大的干旱环境下 , 有限地区、有限时段的变化 , 并不存在持续、不断变干的情形 。 干旱环境 , 是地质年代就已存在的现实 。 青铜时代的罗布淖尔人 , 面对的就是一个特别干燥的环境 , 这一时段的古尸屡次被发现 , 就是生动说明 。 人口增加 , 农业发展 , 绿洲扩大 , 大概恒定的冰川融雪水 , 在人口稀少时 , 可以满足人类及其生存环境的需要 , 而在人口大增后 , 自然流淌的水系 , 就在不断地蓄水、引水、灌水工程中 , 变得不再能自然流淌;局部 , 尤其是河流下游缺水、无水 , 就会成为不可避免的结局 。 这时 , 曾有的绿洲就可能变成荒漠 。
在具体分析楼兰古城兴废时 , 除了要关注上述基本的、虽处在变化中但却是早就存在的干旱环境因素外 , 绝不可以忽略楼兰古城命运变化时它曾经面对的社会政治形势 。
公元4世纪初 , 晋朝统治趋于崩毁 。 中原大乱 , 士民西走 , 日月相继 。 统治河西走廊有年的张氏家族军政势力膨胀 。 公元314年 , 晋封张实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 , 西域诸国悉在其统治之下 。 公元323年 , 更受封为“凉王”“西域大都护” 。 公元324年 , 前凉王张骏击败赵贞 。 公元327年 , 前凉在吐鲁番地区设置高昌郡 。 公元335年 , 张骏派军击降焉耆 , 焉耆、车师前部、于阗、鄯善都入贡于前凉 。 河西、西域悉入前凉版图 。 公元4世纪30年代 , 当地的形势如是剧烈变化 , 直接影响之一 , 是自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的交通线路发生了相当大的改变 。
前凉张氏集团攻高昌、降焉耆、控制鄯善、于阗 , 目的同样是控制丝绸之路新疆段 , 以获取丝路贸易利益 。 当楼兰、吐鲁番、焉耆均已入其直接控制之下时 , 立即会面对一个具体问题 , 这就是:由河西走廊进入塔里木盆地 , 是一仍其旧从敦煌入楼兰 , 沿孔雀河西走焉耆;还是由河西走廊入高昌、车师 , 进入焉耆?前一条路 , 是汉代以来的传统老路 , 但沿途戈壁、沙漠、雅丹 , 缺水少草 , 交通补给不易;后者则路途比较平坦 , 绿洲聚落相继 , 路况、供应较之楼兰道 , 要平顺得多 。
为拓展丝路贸易计 , 前凉的抉择是变易交通路线 , 开拓自高昌入焉耆的新途 。 因此 , 在平定赵贞后 , 立即在吐鲁番绿洲内设高昌郡 , 军政重心移置高昌后 , 原踞楼兰的西域长史府自然撤守 。 河西走廊过楼兰入塔里木盆地的路线 , 转移成经过高昌西行 。 楼兰在丝路上曾经的重要政治、经济地位 , 自此不复存在 。 从这个角度来说 , 楼兰之兴、衰 , 其核心因素是在其丝绸之路冲要地位的起与落 。 楼兰名城 , 成、兴在交通 , 衰、废也在交通 。
由于西域长史府不居楼兰 , 与丝路交通密切关联的屯田、农业生产中心向他处转移 , 结果就是当地有组织的、严密而强大有力的灌溉系统罢废 , 馆驿、传置等与丝路相关接待、通信联络设置也被撤销 , 这些会使楼兰绿洲很快从繁荣、兴盛转化为衰颓、冷落 。 这种衰颓 , 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经济生活现实 。 而随着楼兰在这一时期的逐渐沉落 , 高昌的中心地位冉冉升起 。 后来的高昌王国、隋唐时期盛极一时的西州文明 , 都是与此有密切关联的 。
目前的考古及文献证据 , 也能够显示 , 古代楼兰绿洲的衰落 , 实际也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 。
在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以后 , 一些考古资料表明 , 经过孔雀河绿洲的交通路线 , 偶尔还有商旅在走动 。 1980年 , 新疆考古所考古队在罗布淖尔湖东北一处山梁上 , 发现唐代钱币“开元通宝”970多枚 , 距离出土古钱不远处的山坡上 , 还有一条古道痕迹 。 这是一条灰黄色的土路 , 在当地深色砾石地貌夹峙之下 , 相当明显 。 近千枚古钱被遗弃在路边 , 直到20世纪被考古人员发现 , 这一事实本身 , 既表明到了唐代 , 这条道路上还有商旅活动 , 还可以通行;同时也表明 , 在这条路上来去的行旅 , 确又是十分稀少 , 这才让古钱留存到今天 。
到了唐代 , 这条路线还可以通行 , 还有历史文献的证据 。 历史文献记载 , 公元7世纪中踞于吐鲁番盆地的高昌王国 , 在西突厥支持下 , 一度遏阻丝路交通 , 重税盘剥 。 焉耆王国就此曾建议李世民 , 重开经过楼兰绿洲的“碛路” , 撇开高昌 。 此举必然会伤害高昌、西突厥的经济、政治利益 , 结果引发了公元639年高昌与西突厥处月、处密部联兵攻击焉耆 , 陷焉耆五城、大掠居民的事件 。 这一事件表明 , 一旦有需要 , 经过楼兰西行入焉耆的“碛路” , 重新启动还是存在可能的 。 这同时也说明 , 至少到了唐代 , 孔雀河下游并没有断流 , 如果已断流 , 必然无水无草 , 也就不存在交通的可能性 。
在极度干旱地区 , 不论自然绿洲 , 还是人工绿洲 , 其生命是脆弱的 。 改变其生存状态 , 导致其兴衰 , 最有力的因素可能是人 , 是人类社会有组织的力量 。 楼兰古城 , 孔雀河尾闾三角洲的兴盛、衰废 , 十分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 。 认清这一过程 , 不仅可以帮助分析古代文明、古代城镇的历史发展轨迹 , 尤其可以吸收到历史的教训:人类文明的兴衰 , 关键的因素 , 实际还是在于人类自身 , 在于人类如何对待自然、对待社会 。 这才是最根本、最要紧的 。
一百多年来的楼兰考古 , 提出了许多需要关注的问题 。 在此仅试举几例 。
其一 , 与楼兰故址所在密切关联 , 有一个扜泥、伊循问题 。 扜泥是鄯善王国的都城 , 从文献记载来看 , 《汉书·鄯善传》中明确提道:“当汉道冲 , 而通且末七百二十里” , 这一地理位置 , 只能与若羌绿洲相当 。 黄文弼先生20世纪50年代 , 在今若羌县城南6至7公里处 , 曾获见“且尔乞都克”古城 , 周720米 , 黄氏判其为扜泥故址所在 。 但今天已难觅其踪 。
同在《汉书·鄯善传》中 , 提到鄯善“国中有伊循城 , 其地肥美” , 汉王朝曾应尉屠耆之请 , 在伊循屯田 。 鄯善国都在若羌河绿洲 , 则国内可称“地肥美”的所在 , 只能是米兰河绿洲 。 它濒河、土肥(土层厚15米) 。 在米兰遗址区 , 20世纪80年代后 , 不仅发现了设计合理的灌溉渠系 , 还在傍近发现了一区汉代遗址 , 近十万平方米的范围 , 出土汉式绳纹灰陶片、西汉五铢钱、三棱形铁镞等 , 与伊循屯地 , 可以呼应 。
伊循屯地确定、扜泥故址可依 , 《水经注》等后期史籍中关于伊循、扜泥比较混乱的文字记录 , 当可厘清 。
楼兰、扜泥、伊循城作为鄯善王国境内三个城镇坐标点 , 如果明确位置 , 有关史籍文字可以条理顺畅 。 当年斯坦因发现并标示为LE、LK两座古城 , 规模不大 , LK与邻近的LL、LM等遗址 , 地处楼兰与伊循、扜泥之间;LE居楼兰古城东北 , 是楼兰保卫东北方向安全的一处军事性质城堡 , 城内除偏北位置有一座台基建筑外 , 不见其他居址 。 这两座古城 , 与楼兰成掎角之势 , 利于防卫 。 从地理位置观察 , 与汉晋西域长史府属下的军事屯田机构存在关联 。 时代也在东汉以后 。
第二 , 关于罗布淖尔湖游移问题 。 自斯文·赫定提出罗布淖尔湖以1500年为周期南北方向游移后 , 产生了巨大影响 。 这虽不是考古学的研究范围 , 但又与楼兰考古、楼兰古代文明的研究存在一定关联 。 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 , 罗布淖尔地区的综合考察中 , 对罗布淖尔湖是否转移问题 , 已取得重要进展 , 所以在此也稍予涉及 。
根据已获湖区勘探测量资料、测定湖底沉积物年代及孢粉分析资料 , 可清楚地得出结论:罗布淖尔湖水没有发生过游移 , 也不可能发生游移 。
从罗布泊湖心钻探取得的沉积物及孢粉 , 证明自两万年以来 , 罗布淖尔湖沉积作用一直持续未停 , 始终是有水环境 。 地形测量 , 湖盆所在是塔里木盆地的最低点 , 海拔只有780米 。 因此 , 是盆地自然的汇水中心 , 其海拔高度较喀拉库顺低10米多 , 湖水不可能倒流进入南边的喀拉库顺湖;由于入湖泥沙含量少 , 湖水干涸后形成坚硬的盐壳 , 用金属工具砍挖都极困难 , 大风也极难吹蚀 , 湖底地形 , 很难发生吹蚀变化 , 因而难以出现斯文·赫定逻辑推论下的水体游移情况 。
罗布泊水体大小变化 , 主要受补给源影响 。 当塔里木河汇入孔雀河 , 流泻入罗布泊时 , 沿途湖沼很少 , 水量损耗也少 , 罗布泊水体会比较大 , 位置也偏北;当塔里木河向南流入台特马湖、喀拉库顺湖时 , 罗布泊水体会相对缩小 。 罗布泊 , 从历史上观察 , 只有形状大小之变化 , 而无游移它走的可能 。
总的来看 , 罗布淖尔地区、塔里木盆地南缘沙漠之中 , 埋藏着太多的历史遗存 , 从中国全局看西域 , 站在亚欧内陆看中国、看西域 , 加强这一地区科学、严谨、细致的考古工作 , 都是十分必要的 。 过去 , 考古工作者曾长期局限相关工作展开的物质条件 , 目前已经大为改观 , 有计划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 已经成为可能 。 以罗布淖尔地区为例 , 如果先组织室内研判 , 利用遥感地图 , 分析水系;依循水系 , 细致部署对文物考古遗存展开认真踏勘 。 不求速度 , 但求严谨 。 在将遗存情况摸清后 , 有计划地选择个别、少数点 , 进行科学发掘 。 在对发掘资料进行多学科的分析、认识后 , 进行验证 , 展开新一步的野外工作 。 如是 , 假以时日、持之岁月 , 当可揭开楼兰大地考古文化的新一页 。 楼兰大地 , 考古如此 , 若羌、且末、安迪尔、雅通古斯……一步步 , 均可依次推进完成 。 相信这对西域早期文明史、中国史、欧亚内陆史研究 , 将作出我国学界应有的贡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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