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茶俗：陶土罐中煮甘苦

黄土高原茶俗：陶土罐中煮甘苦// //

人们都普洱茶、铁观音、龙井茶，但不一定听说过罐罐茶。罐罐茶是我故乡的特产。

其实，罐罐茶不是茶叶的种类，而是喝茶的方式：在炕沿置一火炉，牛粪作燃料，在一只和鸡蛋差不多甚至更小的陶土烧制的茶缸里填进茶叶，倒进适量的清水，然后熬煮茶叶，待茶水呈琥珀色（茶水的量控制在只能泯两三小口）的时候，这才从火炉上移开，倒进一个专用的小茶碗（比新疆人的酒杯小得多）里，然后很娴熟而且程序不乱地再在茶缸里加水，再一次搁在火炉上进行第二次熬煮。这时，喝茶者很绅士地端起茶碗，细细地闻一闻茶的气息，然后起身下火炕，双手捧着茶碗，对着中堂供奉先人的地方奠三点，恰到好处地三滴茶水随着喝茶人的虔诚，和进地面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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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个讲究就是第一口茶敬献给先人的在天之灵。正式喝茶，盘坐炕头，目视炉子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将茶盅里仅有的小半口茶水呡进嘴里，细细品咂，喝一口浓茶，吃几口锅盔（北方一种面饼），好像生活的意义因此而深远。看着茶炉中恬淡的火苗闪动，喝茶的美好在木柴烟火中升华，在黄土高坡的窑洞里袅袅升腾。

喝罐罐茶绝对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讲究长幼有别。不够生活资历的人是没有权利喝罐罐茶的。只有一家之主或者高堂长者才拥有这个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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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贵川等产茶大省，我也在那里见过让人惊诧的茶文化，茶叶不仅可喝，甚至可以作为食材，烹制成美味佳肴。什么茶叶干煸对虾，将炒糯米、花生和鲜嫩的作料叶捣碎，然后开水冲泡的擂茶，解渴解饿，别具风味。虽说黄土高原产茶的地域不广，但甘肃也算是产茶叶的地方，为什么我的故乡人用熬中药的办法喝茶呢？至今我不得其解。

想来，是茶叶毕竟不是洋芋蛋，随手可得，生活拮据的故乡，购买一斤茶叶实属不易，加上黄土地养成的节俭精神，喝茶，像熬药一样把茶叶的有效成分全部利用，才发明了罐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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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毛孩子根本不能有喝罐罐茶的念头。只有长者和家庭的顶梁柱才有资格喝罐罐茶。前者是家族这株大树的根本，后者是家庭衣食的来源，都可以享受喝罐罐茶的待遇。值得一提的是，喝罐罐茶，还必须有“垫茶”的锅盔噢！其他人，渴了只能喝凉水，饿了只能吃粗面饼，绝没有喝罐罐茶就白面锅盔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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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老家正处在70年代连续10年大旱的饥荒时期，村子里有条件喝罐罐茶的人不多。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四爷、五爷天天早晨喝罐罐茶，威严的老人，我们这帮毛头小子特别怕，贴着上窑门梆子，看见老爷爷的柴火炉子青烟袅袅，花白的胡子随着喝茶吃锅盔的动作，一翘一翘地动，柴烟和浓茶呛人的气味，特别是锅盔的味道像一双大手，揪住孩子们的脖子，小脑瓜贴在门首观看，恨不能冲进屋子，抢一块吃的转身就跑，但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

再后来，记得我的三叔因为腿有疾患，常年卧床，每天早晨、中午熬罐罐茶喝。和蔼的三叔到喝茶的时候，就喊我的佑弟：“把炉子生着，我喝茶！” ，老人家看着我们出神地盯着他喝茶的动作，和蔼地说：“娃，尝一口” 。我试着抿一小口：“哇，太苦了，不好喝！” ，老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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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的一个堂哥，也是童年伙伴有一句很经典的名言。堂哥的外爷来家里，逗小外孙：“长大后最想干什么？” ，这位小大人脱口而出：“当外爷！”惹得人们哄堂大笑，转眼一想：没错，有资格天天喝茶吃油饼的人只有外爷。

走上工作岗位，当孩子王的那十年，每天早晨起床，上完早操，孩子们在校园里上早自习，晨读，我们一帮子老师则每三五个人一组，围住火炉用足足能装半斤水的茶缸子熬罐罐茶，吃锅盔，权当早餐。上课铃声响了，这才各自上岗讲课，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练就了喝苦茶、浓茶的习惯和功夫。一天早中晚三顿茶，缺了哪怕是一个环节，茶瘾上疼，无精打采，像感冒了一样。有时出差或者忙于其他事情，耽误了喝罐罐茶，随身携带一点茶叶，含在嘴里慢慢品咋，很快头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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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罐茶是一种情结，是故乡的一种文化，罐罐茶渗透我的骨子。记得我从喜欢写文章开始，就写过罐罐茶的事情。记得在宣传部门工作的时候，文化部门组织元宵灯会，向社会征集故乡题材的春联、灯谜，我在起草领导讲话的时，没有一点思路，苦思冥想中，忽然想起了罐罐茶，便信手拼凑了一幅对联：“横眉冷对方格纸，俯首甘为罐罐茶” ，横披：“文章难为” ，并头脑发热中作为征文投到文化馆。和我很熟悉的一位评委见了我一通大笑：“有点意思，但不能登大雅。 ” ，呵呵，真是有意思。

来新疆工作，失去了喝罐罐茶的天时地利，渐渐地淡忘了熬罐罐茶和的习惯。现已退休，自己备了一套罐罐茶的器具，孩子们给我整了精致的点心，架起炉子熬罐罐茶，准备过一过茶瘾，只喝了几口，一点感觉也没有。想必，喝罐罐茶只有在故乡才有那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