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剧《黛玉葬花》琐谈

梅剧《黛玉葬花》 , 是李蔬畦先生编写的 , 唱白采用《红楼梦》小说中的原词很多 , 尤其如旦角的“上场白”和小生“驮石碑”的大段白口 , 几乎全用曹雪芹的原文 , 不套入京剧的“水词” , 旦角主曲反二黄的词句 , 又袭用林黛玉《葬花词》的原诗 , 这可说是一个大胆的尝试 。

蔬畦先生告诉我:因为梅兰芳先生的白口功夫很深 , 无论词句怎样生拗艰涩 , 在他念来 , 总是疾徐顿挫 , 饶有意趣 , 熨贴甜润 , 动人心弦 , 不会像汤若士《临川四梦》那样“拗尽嗓子”的 。 所以在这出戏里 , 特意多用《红楼梦》原文 , 来发挥他的长处 。

姜妙香先生的京白 , 是当今小生中最有功力的一位 , 我跟他学过《得意缘》、《闺房乐》、《马上缘》、《棋盘山》、《破洪州》、《贪欢报》、《延安关》等京白、韵白夹念的 , 所谓“风搅雪”一类戏;以及《贵妃醉酒》的裴力士、二本《太真外传》高力士规劝安禄山的大段“太监白” 。 他不但咬字真切 , 阴阳分明 , 轻重疾徐安排妥贴 , 其口劲深厚有力 , 时夹脆音 , 能够送到远处 , 此非他人所能及 。 所以蔬畦先生给他编上“驮石碑”的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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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妙香《黛玉葬花》之贾宝玉

唱腔部分 , 因为此剧是梅剧新戏的早期作品 , 那时操琴是茹莱卿 , 所以唱的是传统青衣老腔 , 即使在40年代重演时 , 他也没有把后来的新腔搀和进去 。 梅先生认为一个戏的唱腔 , 应有不同于他戏唱腔的定型 , 如果因为某个好腔容易得彩而屡屡用之 , 岂不犯了内行“一道汤”的戒律?

梅先生的这个看法 , 我非常同意 。 我有几位梨园内行朋友 , 他们就是把一个好腔 , 每出戏用之 , 例如小生娃娃腔第二句和第四句的长腔 。 我曾提过意见 , 他们的说法是:这个腔虽是天天在唱 , 但观众天天不同 , 也许他们认为新鲜 , 而不会感到“熟汤气”的 。 我说这个想法倒是聪明 , 但是 , 天天利用这个腔 , 一则流于庸俗化;二则从演员着想 , 由于一个腔的成功 , 就“安于小康” , 不再刻意求新、日益精进 , 对艺术的要求来说 , 这就是最禁忌的故步自封了 。

而且每出戏的角色 , 有他特定的环境 , 人物性格、感情和对同台人物的烘托、陪衬等等的需求都有所不同 , 唱腔当然服从于所扮之角色 , 要各具面貌 , 不能千篇一律地使用 。 创造出符合剧情的新腔 , 这样才有艺术的价值 。 梅先生是奉行这种态度最严格的一位 , 值得后起学习 。


梅剧《黛玉葬花》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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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姜妙香之《黛玉葬花》

梅兰芳初演《黛玉葬花》 , 时在民国五年(1916年)一月十四日白天 , 在北京吉祥戏园 。 其前有王凤卿、黄润甫的《华容道》 , 俞振庭、贾洪林的《连营寨》 , 程继仙的《探庄》 。 《葬花》的佐演者 , 是姜妙香的宝玉 , 姚玉芙的紫鹃 , 路三宝的袭人 , 李敬山的茗烟 。 这出戏以大段反调终场 , 全剧没有大锣大鼓 , 虽场上情意缠绵 , 而环境冷静 , 好像难餍众望 , 但舆论极好 。 除梅先生外 , 许多学梅者皆不敢效颦 , 畏其冷场也 。

1947年复见此剧于上海中国戏院 , 则距其初演已30年了 , 兰芳与妙香均年逾50 , 但场上仍情切切、意绵绵、眉黛生春 , 毫无脂粉狼藉之憾 , 重新引起人们对红楼戏的爱悦 。 他们艺术的造诣已“入于化境” , “归于平淡” , 不是以绚烂取胜于人了 。

1953年初夏 , 姜妙香来上海大舞台演出 , 他告诉我说:1952年梅剧团在东北演出时期中 , 《黛玉葬花》演过四次 , 当反调唱完 , 帷幕慢慢下降时 , 台下观众被他音容所感 , 在如醉如痴般的良久沉浸中 , 才恍然大悟地鼓起掌来 , 这是多么动人的情景啊!之后 , 在石家庄、天津、上海等地 , 这样受群众欢迎的戏 , 竟不再演了 。 大概梅氏的意思 , 在这个时代 , 演这样的戏 , 加上演员的年龄 , 好像有什么不合适似的 。


梅剧《黛玉葬花》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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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之《黛玉葬花》

1947年 , 梅演《葬花》4次于上海中国戏院 , 我都看过 。 当我每次看完戏回去 , 总是怀着一种莫名的悲感 , 抑塞、幽怨、郁闷 , 心上好似压着东西似的 , 沉重得很 , 可见梅、姜二人表演之动人 , 和戏剧感人之深 , 但这种“替古人担忧”的情绪 , 却是挥之不去 , 排遣不开 , 甚至把看《葬花》引为负担了 。 由此可见 , 该剧在观众中不能起到乐观的作用 。 解放后梅先生不因其能叫座而自动辍演 , 是明智的 , 这也是他对观众负责的地方 。

但是 , 这出戏是梅派新戏的早期作品 , 它有很多成功的地方 。 第一 , 梅氏为此戏而专门设计的“古装” , 为现今舞台上盛行 , 各剧种普遍采用 。 第二 , 当时因是梅派新腔的萌芽时期 , 唱腔比较质朴 , 可在其中找到很多传统好腔 , 像反二黄的“秋流到冬 , 春流到夏”一句 , 就保存着《祭塔》的〔五凤楼〕腔 , 可以为研究梅派唱腔者提供研究 。 第三 , 剧中夹入了《牡丹亭·游园》的“皂罗袍”、《惊梦》的“山桃红”两支昆曲的片段 , 虽是后台的“搭架子”(剧中词句归后台唱念的 , 术语谓之“搭架子” , 与川剧的“和声同唱”不同 。 梅先生演出时 , 这两段昆曲一般都由姚玉芙唱) , 非梅氏亲唱 , 但可以见到梅氏提倡昆曲的苦心 。 舞台上也是别开生面 。 这些都是可以从观此剧领会到的 。

(《京剧谈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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