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寺人能得数代国君重用，齐寺人国君亡而随之亡，其中原因何在？

寺人，是周时官名。《周礼·天官·序官》：“寺人，王之正内五人。 ”因为寺人掌管王宫中女御和女奴的戒令，经常出入内宫，为防寺人与后宫女子有苟且之事，周时通常就是由太监担任。需要自残而去服侍别人，这样的人往往是为生活所迫而出卖了自身尊严，在社会上的地位自然也就不高。在周人的社会等级序列中，寺人虽然是官，但应该归属于皂隶之类，政治地位甚至在庶人、工匠和商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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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时刻都充满着悖论。

寺人政治地位虽低，但由于他们是能每天接触到王或诸侯之人，只要能服侍得好，他们往往能得到王或诸侯的深度信任，其社会地位甚至能超越一般士大夫！

春秋时期，第一位成名的太监就是晋国寺人勃鞮（音dī ，《左传》为寺人披）。晋献公晚年，受骊姬蛊惑，疯狂地残杀自己儿子，曾派勃鞮去杀公子重耳。不愿抵抗的公子重耳被迫翻墙逃跑，可勃鞮对他紧追不舍，还用戈砍断了他的衣袖！

公元前633年，晋文公在秦穆公扶持下回到晋国，坐上了国君之位。可突然有一天，下人来报说勃鞮求见。十九年前的仇人还敢主动求见，晋文公怒了：“当年在蒲城，国君命你一天后赶到，你却当天杀到；后来晋惠公命你来杀我，要求三天到，可你一天就赶到。虽然是奉命而为，但你也太积极了吧？当年被你砍断的衣服我至今还留着，你还是快滚吧！”对这位两次差点致自己于死地的太监，晋文公始终是恨之入骨。现在只是拒绝见他，却没有让人将他抓起来杀掉，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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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勃鞮得知了晋文公的愤怒，却不慌不忙地答道：“下臣以为国君回来后，是已知道了为君之道；如果您还不知道，恐怕又要遭难了。忠贞不二为臣下本分，不因私人喜好而用人才能成其为君。当年在乾时（今山东临淄西南）管仲差点射杀了齐桓公，可后来齐桓公坚持重用他，才得以成为一代霸主。国君您如果不遵守为君之道，还劳您下令赶我吗？那么要走的人恐怕数不甚数，哪会只有我一个？”

晋国国内“重耳党”与“夷吾党”势力原本就旗鼓相当，晋惠公就是因为不能正确处理好与“重耳党”的关系，才导致了韩原之战的失败。如果晋文公如果还与晋惠公一样，只亲近“重耳党” ，那恐怕晋惠公的悲剧又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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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番话，晋文公顿时醒悟过来，马上就接见了勃鞮。最终，勃鞮告发了吕甥、冀芮二人造反的阴谋，让晋文公再次躲过了杀身之祸。

寺人勃鞮虽然是太监，但其见识与忠诚度却超过一般士大夫。所以，经历了这次事件后，晋文公对勃鞮的信任大大提升。到后来，连普通官员的任命，晋文公都会咨询他的意见。能够被三代晋国国君信任，勃鞮不是依靠阿谀奉承，而是靠自己的能力与坚定的执行力。

在春秋时期的众多寺人当中，无论是能力还是地位，勃鞮都算得上是其中佼佼者，很难再有人能超越他了。然而，在春秋时代，还有另一位寺人在地位上远远地超越了他——这就是夙沙卫。

夙沙卫是齐国寺人，他所侍奉的国君是齐灵公。

公元前571年春，齐灵公率兵讨伐莱国。莱国是东夷古国，早年统治的中心位于今山东的昌乐、临朐一带。西周初，齐太公刚被封齐国之时，莱人就曾经想抢夺齐国土地，与齐人结下了仇怨。齐灵公这次讨伐莱国，是自春秋初吞并了纪国之后，齐人向东扩张策略的延续。

但在这次重大的军事行动过程中，齐灵公却令人意外地带上了一位寺人：夙沙卫。夙沙卫不过是后宫寺人，可齐灵公连外出作战都带着他，足见他有多么受宠。齐灵公之祖齐桓公也宠信寺人竖刁，可齐桓公在称霸过程中却从未让竖刁插手过军政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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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人得知夙沙卫也到了前线，就特地精选了百匹良马与壮牛，送给了夙沙卫，求他替莱人说情。在收到莱人贿赂后，夙沙卫果然就劝齐灵公退军了。

连军国大事都受身边寺人左右，《左传》因此评价：“君子是以知齐灵公之为‘灵’也。 ”

伐莱之战充分出夙沙卫的贪婪，看来他也不过是位谄媚小人，在人品上根本无法与勃鞮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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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58年晋悼公去世，一直不服气的齐灵公趁机对晋国霸业发起了挑战：连续数年前去攻打晋国的忠实盟友鲁国。公元前556年夏，齐国兵分两路杀入鲁国：一路围攻桃邑（今山东汶上北），另一路围攻防邑（今山东泗水西南）。在防邑之战中，齐军俘虏了鲁国大夫藏坚。齐灵公知道臧氏家族在鲁国地位极高，便派夙沙卫前去安抚藏坚，并命人不要杀他。可在行过稽首大礼后，臧坚却坚定地拒绝了求生之路：“有劳国君之命。但国君赐我不死，却又让一位阉人来安慰一位士人，这就是对我的侮辱！”说完，就用小木樁刺进自己的伤口自杀了！

虽然夙沙卫得到了齐灵公宠爱，使得他的社会地位高过一般士人，但当时士人却对寺人这类非正常人群怀有普遍性歧视。臧坚居然因为齐灵公派来赦免他的是位寺人，感受到了极大侮辱，甘愿自杀，可见寺人在当时政治地位是多么低下！更何况，夙沙卫品行还这么受人诟病！

不过，夙沙卫能得到齐灵公宠爱，总归是有他的特长。齐灵公虽然有些昏庸，却还不是一位自甘堕落之人。

公元前555年秋，齐灵公再次入侵鲁国。 10月，经鲁人再三请求，霸主晋国终于召集诸侯大军，一同伐齐。齐灵公毫不示弱，亲率大军在平阴（今山东平阴东北）一带组织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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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夙沙卫却看出局势不妙，主动上前提醒齐灵公：“既然无法与敌人正面对抗，还不如去驻守那些险要之地！”夙沙卫之意，诸侯联军人多势众，正面对决齐国肯定占不了上风；因此还不如退守险要关卡，与诸侯联军长期对峙。数月之后，诸侯大军疲敝，自然就会不战而退。

可齐灵公对夙沙卫其他的话甘之如饴，却偏偏对他这番话不理不睬：遇到晋军就避战，将来还怎么称霸天下？

齐灵公不听劝，立刻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诸侯联军一进攻，就让齐军损失惨重。不但如此，晋人还使出了疑兵之计：不但四处放风说鲁人和莒人将从齐国之东发动攻击，还漫山遍野地虚插军旗来壮大自身实力、吓唬齐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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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人虚虚实实双重打击之下，齐灵公霎时间崩溃，赶紧下令：连夜撤军！

可之前一直被人看低的夙沙卫，却在此时表现出非凡的胆色。他主动请求断后，从容不迫地将军中打车连结起来，堵住了道路，以尽量拖延诸侯联军的追赶速度。

可夙沙卫想表现，齐国士人却不答应了。见寺人夙沙卫居然成了断后之人，勇士殖绰与郭最深感受辱：“让您来担任军队的殿后，这是齐国的耻辱！您还是先撤吧！”两人自告奋勇代替夙沙卫，担当了殿后之责。于是，夙沙卫又杀死战马堵在路上，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撤退了。

在危急时刻，夙沙卫居然如此勇敢，真是令人大为吃惊！可作为寺人，最终却连展示自身勇气的机会都没有，夙沙卫在士人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从平阴之战可见，寺人夙沙卫居然握有兵权、能带兵作战，这在春秋时期可是头一人！勃鞮虽号称“讨伐”公子重耳，也不过带领数人去执行抓捕命令，并没有实际带兵作战的经历。从这点来看，夙沙卫至少在社会地位上已经超越了勃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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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灵公挑战晋国霸权之举，最终以齐国战败而告终。公元前554年7月，遭遇一场惨败的齐灵公郁郁而终。

可在齐灵公死前，却突然改立公子牙为太子。为稳固公子牙的太子之位，齐灵公令世袭上卿高厚做公子牙太傅，将自己亲信夙沙卫任命为少傅。齐灵公以为，有了高厚的威望和夙沙卫的忠心，公子牙的太子之位肯定能稳固下来。

然而，公子光作为太子已长达十多年，无论是威望还是人脉，都已根深蒂固。

改立太子后不久，齐灵公就突然疾病发作，卧床不起。这时，权臣崔杼偷偷地将公子光接回了国都。随后，崔杼就联合大臣公开拥立公子光为太子。地位一定，太子光就不顾病重卧床的父亲，强行闯入宫中把支持改立太子的庶母戎子给杀了，然后在朝廷上曝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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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夙沙卫的境遇就尴尬了。

齐国太子的废立，寺人夙沙卫原本没有发言权。纯粹是因为忠心，他才被齐灵公看中，被提拔为少傅。寺人当上了少傅，是春秋以来的第一人；可公子光重夺太子之位，他少傅之位就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负担！不论他是否支持改立太子，他都成了太子光的政治敌人！

7月，齐灵公病逝，太子光顺利继位，是为齐庄公。

齐庄公一继位，就发起了疾风暴雨般的政治清洗：把庶弟公子牙软禁在句渎之丘（今山东菏泽北），又令崔杼将高厚杀死。至于夙沙卫，齐庄公更是将他视为改立太子的罪魁祸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政治嗅觉异常灵敏的夙沙卫抢先一步，逃到了高唐（今山东高唐东），然后据城而叛！

齐庄公立刻派崔杼率兵前往平叛，可崔杼围攻了数月，却迟迟无法攻克高唐！夙沙卫是寺人，因为得到齐灵公宠幸才得以成为带军将领。作为寺人，他就没有获得分封的资格。因此，高唐不太可能是夙沙卫的采邑。但夙沙卫居然能令高唐人追随他一起反抗齐君，而且还坚持了数月之久，可见夙沙卫确实有领军之才！

11月，见高唐迟迟未下，齐庄公亲率大军前来攻打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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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高唐城下，齐庄公就看到了夙沙卫，立刻大声叫他。看到了齐庄公，夙沙卫心怀一丝希望，走下城墙前来见他。夙沙卫期望齐庄公能像他父亲一样看中他的才华，能大度地原谅他。

可齐庄公一开口，却问的是城中防备如何。

一听这句问话，夙沙卫顿时绝望了，顺口就答城中没有守备——如果高唐真不设防，崔杼攻打了数月还能打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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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夙沙卫对着齐庄公行了个揖礼，就又登上了城墙。如果夙沙卫认可齐庄公为国君，他就该当面行稽首礼；只行揖礼，就说明夙沙卫这是要抵抗到底了！一回到城内，夙沙卫就大势犒劳城中之人，勉励他们坚决迎战。

可当天晚上，曾经代替夙沙卫殿后的殖绰就将夙沙卫给出卖了：他与另一大夫将绳子放下城墙，偷偷将齐军放入城内，高唐瞬间被攻破！齐庄公抓住夙沙卫后，在军中就将他剁成了肉酱！

寺人阶层，在中国历史上是个独特的阶层。早在周时或更早，就有寺人出现。在春秋士人口中，寺人常被蔑称为“刑臣” 。 “小臣” ，在春秋时就是指奴隶身份的家仆；“刑臣” ，就是指受过宫刑的奴隶。 “刑臣”这一称呼，足以证明他们政治地位的低下。可由于寺人每天都接触到诸侯与天子，让他们比常人更容易得到统治者信任，从而获得了高于常人的权力和社会地位。晋国的勃鞮，齐国的竖刁、夙沙卫，宋国的惠强伊戾、寺人柳，莫不如此。

可寺人大多是依附于某位特定统治者而获得了权力和地位，一旦统治者更换，他们的权力和社会地位也就随之消失。所以，对多数寺人而言，其命运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像勃鞮一样依靠能力与忠诚赢得数代国君信任的寺人，毕竟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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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春秋时第一位带兵作战的寺人，夙沙卫能力与社会地位，在整个春秋期间都无人能出其右；可在人格独立性方面，夙沙卫却远不如勃鞮。

所以，齐灵公一死，夙沙卫的悲剧命运也就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