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多摩川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漫步多摩川

“这是四月中旬的午后 。 玉川上水泓泓缓缓地流过 , 两岸的樱花树已长出繁茂的青嫩枝叶 , 由两侧覆拢而来 , 抬头望去 , 仿佛是一条穿行新绿的隧道 。 ”

以上是太宰治纪念碑的碑文 , 出自他的小说《乞食学生》 。 而这通纪念碑就立在太宰治投水自尽之地——玉川上水 。 所谓玉川上水 , 其实是一条将多摩川的河水从东京都羽村市引至新宿区四谷的渠道 , 于日本承应元年(1652)由玉川庄右卫门跟玉川清右卫门兄弟主持开通 。

我并没有到过玉川上水 , 也未曾看到过上述景象 。 但对太宰治笔下的玉川春景却仍心有戚戚焉 。 原因大概是我将对多摩川的观感移用到了玉川之上 。 不过 , 说起来多摩川亦是玉川 , 因“多摩”和“玉”在日语中都读作“TAMA” 。 只是相对来说 , “多摩”的名字现在用的更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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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川旁的标识牌 本文除标注外均为 赵子穆 摄

也是四月的一个午后 , 我搭乘京急电车来到川崎站 。 沿着旧时的东海道 , 一面寻觅往日的陈迹 , 一面观察目下的变化 。 首先来到的是川崎宿交流馆 。 这是一家介绍川崎宿历史的小型博物馆 。 通过观览展板的介绍 , 我了解到川崎宿设置于元和九年(1623) , 据说当时是为了减轻品川至神奈川两宿之间的传马负担 , 而在中途追加设置了川崎宿 。 因此 , 在东海道五十三次(指的是日本江户时代从江户到京都的驿道——东海道——中所经过的53个宿场)中虽然川崎宿排名第二 , 但相较于其他多数宿场而言 , 其设置时间则要晚了二十几年 。

至于日语中的“宿場” , 也称“宿驛” , 相当于中国古代的邮传驿站 。 其内一般都设有“問屋場”(备有政府的驿马和信差 , 供接替与换乘) , “本陣”(专供武士、官吏住宿的场所) , “脇本陣”(比本阵次一级的住宿场所) , “旅籠”(一般旅客用的附餐食的旅店) , “木賃宿”(一般旅客用的不附餐食的旅店 , 但备有炊煮设备供旅客自炊) , “高札場”(立有告示牌 , 传布幕府政令之所) , 以及茶屋、商店等 。 川崎宿其下包括541家民户 , 设有2所本阵和72所旅笼 。 从规模来看 , 在东海道五十三次中属于中等偏下的宿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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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崎宿交流馆内的展板介绍

离开川崎宿交流馆 , 不多时 , 便行到了路的尽头 。 说是路的尽头 , 其实是被一道还算宽广的河面给拦断的节点 。 而这道“天堑”便是多摩川 。 因临近入海口 , 已是下游的尾端了 。

江户时代 , 这里又被称为六乡川 , 其上最初架有桥梁 , 后毁于元禄元年(1688)的洪水 , 之后一直到明治七年(1874)都是靠摆渡或船桥往来于两岸之间 。 历史上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上京以及后来明治天皇迁都江户时都曾途经此川 。 此外 , 由于真言宗寺院川崎大师(正式名称是“平间寺”)就在附近 , 因此从江户前来参拜的香客必须要渡过六乡川才能到访 。 这在歌川广重的浮世绘作品《东海道五十三次》中有形象刻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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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东海道五十三次》之“六乡舟渡” 保永堂版 引自网络

其实 , 即便今日 , 多摩川下游仍是东京都和神奈川县的行政分界线 , 跨过此河便属东京品川区 , 因此称它为“界河” , 亦不为过 。 但我没有选择继续跨河前行 , 而是折向南方 , 沿堤散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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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川下游两岸

午后的阳光正好 , 光线从我在的岸头洒向对面 。 青空下的浮云 , 近处的散成一朵 , 远处的聚成一团 , 因是日无风 , 所以这些白云就挂在空中 , 一动不动 , 虽说少了几分幻化 , 但又多了些许永恒 。 更可观的是 , 那条舒缓深邃的多摩川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海一般的瑰丽与从容 , 宛如一条靛蓝色的舞裙在茵茵绿草中徐徐摆动 。 特别是那夺目的靛色 , 真可谓是出于蓝而胜于蓝 , 让人印象深刻 。

河面不时有水鸟俯冲下来 , 掠出一道道波纹 , 溅起一圈圈涟漪 , 引得在一旁垂钓、玩耍的孩童停下围观 。 岸边的草地上盛开着成片的不知名的野花 , 不在意是否有人欣赏 , 只是单纯的倔强绽放 。 举目四望:这边并排坐着一对呢喃轻语的情侣 , 那边聚集着一群鏖战正欢的小将 。 堤岸上往来的行人虽是三三两两 , 但却络绎不绝 , 间或有骑单车的少年在追逐比赛 , 顺着空气传来他们呼朋引伴的声音 , 旋即又消失不闻 , 只留下一串长长的余音在耳畔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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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球的日本孩童

有那么一刻 , 真的只想这么安静地坐着 , 一如泓泓缓缓的多摩川那样 , 什么都不想 , 什么也不做 。 但我知道这也只是一刻的想法 , 我又怎能不因之而神思涌动呢?就像这须臾不停的多摩川一样 , 它何尝一分一秒不在流动呢?

于是 , 我放飞自己的思绪 , 任其所及 。 面对瑰丽从容的多摩川 , 我忽而沉浸在《蓝色多瑙河》的轻快明净 , 忽而又追忆起大河稻花的波澜壮阔 。 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 , 我这里刚念起夫子的“逝者如斯夫 , 不舍昼夜” , 那边却又想到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 而环顾堤岸上下游乐嬉戏的人群 ,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六朝隋唐时期 , 襄阳城外汉水大堤的热闹场面:

梁朝乐府《清商曲·襄阳乐》

朝发襄阳城 , 暮至大堤宿 。

大堤诸女儿 , 花艳惊郎目 。

李贺《大堤曲》

妾家住横塘 , 红纱满桂香 。

青云教绾头上髻 , 明月与作耳边珰 。

莲风起 , 江畔春 , 大堤上 , 留北人 。

郎食鲤鱼尾 , 妾食猩猩唇 。

莫指襄阳道 , 绿浦归帆少 。

今日菖蒲花 , 明朝枫树老 。

不过 , 在看似同样的热闹表象之外 , 当年的襄阳城下还伴有现在不易体察到的离愁别恨 。 毕竟河川是流动不止的 , 它既能将人送来 , 也能将人送走 。 而人在源源不断的逝水面前 , 也终会感到自身的渺小与短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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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对岸的品川区

据说 , 松尾芭蕉在前往长崎时也曾由此渡过多摩川 。 他在川崎宿与江户的弟子告别 , 留下了这样的一首俳句:

麦の穂を たよりにつかむ 別れかな

意译为汉语的话 , 大概是:

甚矣吾衰矣 , 麦穗到手无力抓 , 唏嘘叹年华 。

当时芭蕉已经五十一岁了 , 之后便在途中的大阪去世 。 芭蕉为何在川崎留下这样的俳句 , 限于我的浅薄日本文学知识 , 实在无以为解 。 但他对逝水流年的感慨 , 是否也曾受惠于多摩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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