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孩子们走向末路？——西方儿童十字军的黑历史

世上从不缺乏荒诞故事，欧洲中世纪的儿童十字军便是其中既荒诞又悲哀的那一个。与一般闹剧不同，这个故事将以真实历史中无数孩童的生命和泪水来画上句号。

1096年秋，轰轰烈烈的贫民十字军宣告失败。

这支大部分由法国德国普通百姓和贫民构成的4万朝圣大军血洒小亚细亚，他们没能在塞尔柱突厥军队面前走上一个回合。数万尸骨重重叠叠堆积路旁，当真正的贵族骑士十字军来到时都惊愕不已。而鼓动数万贫民加入十字军的那位隐士彼得，这次跟在法国意大利贵族们四路大军后面，终于在尸山血海里夺取了圣城耶路撒冷。

（贫民十字军和隐士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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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欧世界发动的十字军东征就此正式拉开序幕。教皇为了扩展影响，领主们为了夺取圣地，平民们为了改变现状获得救赎，几乎所有人都投身于这场宗教战争。

经过四次十字军东征，西方世界的防线没有更坚固，反倒变得千疮百孔。

神权世界下的孩子们：

1212年，也就是隐士彼得神奇传教的大约100年后，法国再次产生了一位“先知” 。这位布道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年仅12岁，名叫斯蒂芬（Stephen of Cloyes）。

斯蒂芬是一位看似普通的放羊娃。平淡无奇的生活埋没了太多太多人，命运却没能困住这位小伙子。因为他是一个有“灵性”的人。

（中世纪欧洲农户家庭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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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欧洲普通人的精神世界，正被宗教理论和神话故事所填满。

法国德国人每日所听所见的，不外乎罗马教会所谈的罪孽和救赎，以及正热烈宣传的十字军征讨。牧师教士们高喊着所有人向东收复被再次夺走的耶路撒冷，向南清洗禁欲的异端邪说。无论是对穆斯林还是同样信仰上帝的阿比尔派沃尔多派，在西欧人眼里，可能都只有肉体消灭或者精神铲除这样的极端方式了。

另外，十字军东征100年来留下的无数传奇故事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从神迹显现让十字军攻进耶路撒冷高高的围墙，到矫情吝啬的希腊拜占庭人时刻算计，再到哈丁之役数万基督徒殉难，那位金发碧眼侠肝义胆的狮心王也常常被提起，异教徒的邪恶残暴更被形容得绘声绘色。末了，有人总会说：“神迹还会再次显现，圣城一定会被收回。 ”

什么土壤结什么果实。无数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斯蒂芬只是表现得更加突出，他不仅“听”了， “想”了，而且还“做”了。

法国儿童十字军：

1212年6月某一天，斯蒂芬突然放下自己的羊群不顾，开始在家乡科洛耶斯（Cloyes in the Orléannais）布道。他的言辞比年长教士们还老道许多。面对围观人群，斯蒂芬宣称自己得到了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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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怀疑质疑的眼神面前，他仔仔细细叙述自己在放羊之时，如何突然遇见一位独自步行的朝圣者。这人身材瘦削带着头巾，向斯蒂芬讨要一些食物糊口。朝圣往往需要步行千里之遥，个中艰辛尽人皆知，他们的德行也往往得到人们钦佩。当斯蒂芬好心递给朝圣者一块粗面包之后，对方掀开头巾，告诉他自己便是拿撒勒的耶稣。斯蒂芬诚惶诚恐之际，耶稣让他号召起一群虔诚信徒前去收复圣城耶路撒冷，并且给了这孩子一封信，让他转交给法国国王菲利普二世（Philip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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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一会严肃一会天真一会又身情并茂，将让人乏味的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基督耶稣是如何突然现身于面前，如何郑重的让他去宣传十字军，如何奖励所有参加东征的信徒，仿佛每一位听众都身临其境。每当有人质疑时，他便会从怀里掏出那封据说是来自上帝本人的神秘信件，高高举起。斯蒂芬似乎已经成为上帝在世间的代表，负责唤醒人们麻木的心灵，挽救所有误入迷途之人。这位12岁放羊娃的言辞颇有些隐士彼得的风格。

从结果来看，斯蒂芬布道相当成功，他很快在村子里有了一群拥趸，虽然大都是些和他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孩子们。如同当今社会的演唱会宣传会，斯蒂芬以极大热情一场又一场宣讲他得到神谕的经历，号召人们跟随他去收复圣地。从本村到邻乡，愿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相对于成年人往往希冀获得赎罪机会，早已风闻十字军事迹的孩子们对参加神圣战斗更为向往。比起过去的贫民十字军、贵族十字军，似乎纯洁的孩子更能引发天降奇迹。于是，形形色色之人都加入到放羊娃的队伍里，既有普通村民，也有半大年轻人，据记载最小的孩子仅有6岁。一些孩子甚至因为想要参加而被家长强制关在家中。他们共通可能只有一点，那就是一同去解放圣地，驱逐异教徒。

（编年史里用拉丁语称这些信徒为Pueri和Puelle ，意为年轻男孩、女孩或儿童，大致指年龄在6到14岁之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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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北部，斯蒂芬在不长时间里复制出那位隐士彼得的壮举，召集起大约3万名追随者。他们自称十字军，高呼口号：

“上帝啊，基督世界即将兴起！”

“为了上帝，夺回真十字架！”

欧洲大地为之震撼，似乎又回到了乌尔班二世第一次召集十字军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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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率领信众们前往法国圣丹尼（Saint-Denis ，今巴黎北部）去觐见国王。孩子们的队伍旗帜招展，沿路吹吹打打，引得路人侧目，一些闲汉游民也加入进来，使得场面愈加热闹。法国国王当然不是谁都能见的，官员们询问他缘故时，斯蒂芬声称要把来自基督本人的信交给国王，请国王资助完成新的十字军东征。

菲利普二世当然不是傻子，他得到消息，率领数万信众的只是个12岁孩子。一眼望去，等待在外的十字军参与者们年龄着实让人担忧，许多人站直了还没有牛羊高。同样持怀疑态度的还有巴黎大学的神父教士们，国王召集群臣和神职人员们商议以后，很快决定——建议孩子们都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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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国王的面也没见着就吃了闭门羹，斯蒂芬并未气馁。他干脆就在圣丹尼修道院门口讲道，继续宣传十字军东征。

他宣称自己会带着一群虔诚的孩子拯救基督世界，海洋会在他们面前干涸，儿童十字军能像摩西穿越红海那样安全通往圣地。民众响应热烈，但教会对此反应冷淡，并不准备对孩子们的“远征”投入任何金钱和物质支持。

（影视作品中摩西出埃及，大海自动分开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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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官方支持显而易见的失败了，斯蒂芬选择自行向圣地前进。 6月初，他带着3万多儿童十字军聚集在旺多姆（Vend?me）。因小镇无法容纳所有人，孩子们在周围的田野里露营。欢乐气氛弥漫着，笛声歌声此起彼伏，人们正分享着各自带来的家乡美食，好似一次规模巨大的集体野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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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地牧师们献上临别前的祝福，父母们泪流满面矗立路旁，孩子们要出发了。大多数人徒步踏上旅程，人群中，一辆牛车装饰得花里胡哨格外醒目。这便是斯蒂芬的座车，他亲手给帷幔旗帜缝上红色十字架，布蓬还可以遮住刺眼阳光。两旁是骑着小马的贵族男孩，他们簇拥着小先知，像罗马帝国奥古斯都出巡一般气派又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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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总希望能离斯蒂芬近一些，因为也许能讨要到他的头发丝或者衣服碎片，有人说这些都是圣人的东西可以保佑平安。

队伍走出很远，欢乐气氛慢慢消散。毕竟那年初夏异常炎热，数万孩子在土路上被烈日炙烤，稚嫩躯体如何扛得住长途跋涉的辛劳。一时热情终究要付出代价。他们携带的有限饮水很快喝光，望不见河流的旅程让孩子们干渴又惊慌。父母亲手准备的面包也支撑不了多久，饥饿使孩童们可怜巴巴向临近村民乞讨。沿途一些教会村落尽己所能援助了儿童十字军，但只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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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十字军行走在法国南部时，情绪和士气不断低落下去。天气、地形、食物、饮水没有一样不在折磨着他们。许多孩子走着走着就仆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后来者只是麻木的将尸体移到路边就接着向前。不少人觉得圣地犹如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自己永远也无法靠双脚走到。他们果断选择了开小差，就像在家躲避农活那样偷偷离开人群，悄无声息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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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和信众们没有被惨状所动摇，他们毫不迟疑继续前进，就像逆境中行军的勇士。经历许多疲惫和痛苦之后，儿童十字军闻到了久久期盼的海风气息，他们终于抵达马赛港口（Marseilles）。在这座罗马时期便以商业闻名之处，孩子们受到了当地基督徒欢迎。不少孩子被招呼进入市区居住，其他人也得以在街道上安营扎寨。许多人几周以来都没有吃过饱饭睡过好觉，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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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儿童十字军成员们早早来到海边，他们一同等待着见证奇迹时刻。人群有些骚动，在许多少年骑士和信徒簇拥下， 12岁的斯蒂芬穿着红十字罩袍缓缓走来。尽管他个头不高，年纪轻轻，但依旧展现出教皇和国王般的权威。让即便是马赛商人市民们也大开眼界。

人们紧紧注视着这一幕，毕竟摩西分开红海走出埃及从来只是听说，现在他们有机会亲眼见证了。斯蒂芬站在海边一座高台上，他仰天闭目，举起了双手。许多孩子跪地齐声祈祷，不知是紧张还是真诚至极，不少人留下了泪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面波涛依旧，没有一点将要退去或者分开两半的意思。当代摩西这下有些尴尬，斯蒂芬虽然心中些许慌乱，但他仍旧控制住情绪告诉热切期盼的信众们，今天时机有些不凑巧，大海暂时还不会分开。

人群中，奇迹没能发生带来的失望显然造成了一种巨大痛苦。儿童十字军成员们惶恐无措，他们的心理经历了千丈落差，为自己的信仰突然化作虚无而陷入迷茫。有的孩子痛哭流涕，有的孩子愤怒指着斯蒂芬，斥责他背叛了大家。一部分十字军成员心如死灰踏上回乡之路，但大部分依旧留了下来。因为小先知斯蒂芬劝慰大家，奇迹终究会降临，只是需要一个合适时机。

小先知很清楚，无论自己有没有神力，眼下必须找到一条出路，一条去圣地的路。

或许是斯蒂芬真的受到眷顾，两位马赛商人主动找上了门。他们表示自己也是虔诚信徒，并且对斯蒂芬推崇备至，他们愿意提供船只把孩子们送到耶路撒冷，一切只为了荣耀圣光，关键在于——全都免费！

听到如此好事，斯蒂芬简直犹如绝处逢生，他立即拍板决定尽快出发。不几天，七艘大船扬帆启航，港口满是送别的马赛人。他们还不知道，十多年里将不会再听到任何有关这些孩子的最新消息了。

（儿童十字军的早期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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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儿童十字军：

无独有偶，在法国儿童十字军喧嚣之时，德意志也发生着非常类似的事情。法国牧羊娃创造的一呼百应奇迹被复制，莱茵兰一位牧羊孩子尼古拉斯（Nicholas）在当年也召集起12000年轻人。他们的年龄比法国同伴们稍稍大那么一点，平均超过了15岁。后来知名的德国童话故事“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便从此事中得到灵感。

（德国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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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越阿尔卑斯山时，德国儿童十字军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后来他们同样无法让大海分开，被迫返回后，领头人尼古拉斯和大部分孩子都葬身于群山的风雪之中。

当极少数人回到莱茵兰家乡时，村民们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人们将尼古拉斯的父亲抓了出来，代替他的儿子当众绞死。

（法国德国两路儿童十字军进行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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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落幕：

历史的曲折永远胜过影视编剧，事后十八年（1230年），一位沧桑的法国牧师从遥远埃及归来。他的口述为儿童十字军那些孩子们提供了最后下落的记载。

小先知斯蒂芬率队出海之后很快遭遇恶劣天候，两艘船于撒丁岛西南沉没。剩下五艘刚登陆北非海岸，大群全副武装的撒拉森人便蜂拥而至，将惊魂未定的儿童十字军全数俘获，幸存的牧师也在其中。原来“好心”的马赛商人早就为孩子们找好了卖家。

接下来，许多人被卖到就近的阿尔及利亚做奴隶。其他一些品相更好的送往埃及和伊拉克，开罗和巴格达的大型奴隶市场总会吸引更有实力的客户。开罗总督大展豪气，一次性买下超过700个孩子。其中有18人坚决不肯皈依异教而当场殉难。埃及北部庄园里，众多白人奴隶顿时充实了劳工队伍，他们将在鞭子抽打下没日没夜的劳作，直至最后一息。少数能识字的人运气好一些，他们被当作达官贵人的翻译和书记员，用以处理海外产业事务和出席外交场合，真可谓知识改变命运。那位牧师便因此最终得以辗转回到法国。至于小先知斯蒂芬，再没人听到过他的音信。

（图为中世纪东欧奴隶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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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两位马赛黑心商人再接再厉，勾结撒拉森人准备绑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时，他们的险恶用心终于在腓特烈二世强大政治手腕面前暴露无疑，两人被直接送上了绞架。

罪恶被肃清了吗？

十字军与穆斯林的征战还远未终结，闭塞和贫穷让人们深陷于大时代漩涡，时刻没顶却无力自救。

当那位生还牧师回国之后，他走遍法国乡村，尽力告诉所有孩子参加儿童十字军的家庭发生了什么。父母们早已干涸的眼眶再次湿润，麻木已久的神经又再次触动，但一切已经无法挽救，千里之外的苦难折磨仍将继续。尽管救赎触不可及，圣地也越发遥远，人们终于得知了宝贵真相。

真相尽管残酷，却终究胜过曾经美好编织的遍地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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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赏，图片来自网络，侵删。欢迎关注。）

历史上没文化吃亏有多大？——贫民十字军东征记

参考文献：

古代和中世纪欧洲历史讲座儿童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基础Teenagers at War During the Middle AgesThe Children's Crus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