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官之富，盐池之饶，雄于南服。合浦，海上丝路最早的始发港
文/冀南
北海这个地名出现很晚 ， 清康熙元年（1662年）设“北海镇标”时才见诸史籍 ， 但它所辖的合浦却历史悠久 。 早在汉代 ， 已是当地郡县所在地 ， 合浦港兴起于汉代 ， 作为古代中外交通贸易的枢纽 ， 2000多年来几度兴衰 ， 是我国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最早始发港 。
珠官之富 ， 盐池之饶 ， 雄于南服 。 合浦 ， 海上丝路最早的始发港// //
送走黄金丝绸 ， 带回琉璃琥珀
北海位于广西南端 ， 北部湾的东北岸 ， 西与钦州、防城港相连 ， 南与海南岛隔海相望 ， 北靠六万大山 。 主干流南流江发源于北流市境内大容山南坡 ， 向南流经玉林、博白、浦北而进入合浦 ， 注入廉州湾 。 早期南流江水量丰沛 ， 可以行船 ， 20世纪五十年代以前 ， 40吨重的盐船仍可从合浦通航到玉林福绵船埠 。 合浦港湾水深无礁 ， 东有雷州半岛、海南岛及北海冠头岭阻挡风浪袭击 ， 风平浪静 ， 是古代天然良港 。
合浦港位于北部湾的中心位置 ， 又是南流江出海口 ， 可进行江海联运 ， 海陆运输功能兼备 。 在古代 ， 北海地区是我国中原地区连接东南亚、南亚最便捷的海上通道 ， 进而可以延伸到西亚 ， 与欧非各国往来 。
海上丝绸之路的雏形在秦汉时期便已形成 ， 目前已知有关中外海路交流的最早记载来自《汉书·地理志》 ， 书中所载的几个中国最早始发港就有合浦的身影：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 ， 船行可五月 ， 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八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 ， 有黄支国 。 民俗略与珠崖相类 ， 其洲广大 ， 户口多 ， 多异物 ， 自武帝以来皆献见 。 有译长 ， 属黄门 ， 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壁琉璃、奇石异物 ， 赍黄金杂缯而往 。 所至国皆禀食为耦 ， 蛮夷贾船 ， 转送至之 。 亦利交易 ， 剽杀人 。 又苦逢风波溺死；不者 ， 数年来还 。 大珠至围二寸以下 。 平帝元始中 ， 王莽辅政 ， 欲耀德威 ， 厚遗黄支王 ， 令遣使献犀牛 。 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 。 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 ， 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
这段文字记载了两千多年前汉朝使节走出国门的航程及相关情况：汉使是从日南、徐闻、合浦乘船出海（日南、徐闻、合浦同为始发港） ， 先后到达了都元、邑卢没、谌离、夫甘都卢、黄支、已程不等国 ， 历时一年有余 ， 然后返航 ， 途经皮宗 ， 回到日南郡象林县 ， 又历时10个月；所到之处 ， 得到各国友好相助 ， 同时也历尽艰难险阻 。 他们携带中国的“黄金、杂缯”出海 ， 从海外换回“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 ， 这也是合浦港最早出现的中外贸易货品 。
黄金作为贵重金属 ， 色泽艳丽 ， 不生锈 ， 不变质 ， 是人类最早开发和利用的金属之一 。 既作为货币储藏手段和大宗支付手段 ， 也用于给死者陪葬 。 在合浦、贵港、梧州、兴安 ， 乃至广州的汉墓中都有黄金发现 。 合浦汉墓出土许多金串珠、金戒指、金手镯、金耳珰、金带钩等 ， 这些金器有的是当地官僚贵族的佩饰品 ， 有的可能是原来准备出海的商品 ， 后来转为“内销” ， 成了陪葬品 。 杂缯也叫彩缯 ， 即各种丝绸 。 古代称丝织品为缯 ， 海上丝绸之路因此而得名 。 汉代长沙国首府临湘（今长沙）是一个向海外输出丝绸的集中地 ， 各地生产的丝绸 ， 通过长江运到这里集中 ， 再通过湘江、灵渠、漓江、北流江、南流江运到合浦港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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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货物中“璧琉璃”当是指古玻璃 。 汉代 ， 由于统治者对玻璃制品的刻意追求 ， 国产玻璃已不满足其需要 ， 便从国外大量进口 。 在《汉书》《后汉书》上都有关于进口玻璃的记载 。 当时从西方进口玻璃制品即可通过陆上丝绸之路 ， 也可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洋西海岸穿过马六甲海峡 ， 经南洋各国进入中国东南沿海 ， 合浦正是汉代海上丝绸之路中最重要的出入境海港 。 合浦汉墓随葬的玻璃器包括珠、管、璧、环等佩饰品和杯、盘、碗等饮食器皿 。 如1985年清理廉州炮竹厂一号西汉墓 ， 发现有800枚玻璃珠与数百枚五铢钱一起存放在一个漆盒内 ， 下层是五铢钱 ， 上层是玻璃珠 。
“明珠”“奇石异物”当是指各种矿物质制作的佩饰品 。 包括宝玉石、玛瑙、琥珀、水晶等各种珠饰 。 以琥珀为例 ， 琥珀的产地 ， 在欧洲主要是波罗的海沿岸 ， 西西里岛和罗马尼亚也有出产 。 欧洲很早就把琥珀作为商品进行贸易 。 大秦国（即罗马）通过腓尼基人购得波罗的海产的琥珀 ， 制成各种成品投入市场 。 当时琥珀的价值十分昂贵 ， 用琥珀雕成的小动物雕像更加值钱 。 合浦堂排汉墓出现过用琥珀雕成的小狮 ， 也有用肉红石髓雕成狮和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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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合浦港
自秦始皇开凿灵渠 ， 沟通湘漓二水之后 ， 中原和长江流域 ， 就通过合浦港与西方进行贸易往来 ， 汉代形成了中国和西方距离最短的海上丝绸之路 。
西汉初年的航海条件下 ， 汉朝商船从番禺等地前往东南亚 ， 或外国商船抵番禺 ， 必须经过琼州海峡 ， 在徐闻补充淡水、粮食和物资 。 由于航海技术的限制 ， 商人长途航行之后急于舍舟登陆 ， 而合浦港是当时中国大陆离东南亚最近的港口 。 从合浦港沿南流江 ， 过北流江 ， 溯桂江 ， 过灵渠 ， 进入湘江 ， 直抵中原 ， 合浦港成了联系中原重要的中转站和交通枢纽 。
两汉时期 ， 中原与岭南两地交往十分频繁 ， 中原的产品蜀锦、丝绸、瓷器等经南流江从水路大量涌入合浦 ， 而合浦的珠玑、犀、象、农产品也大量销往中原一带 ， 这使得合浦城的交通与贸易异常繁华 。
考古发现证实 ， 中国汉代商人的足迹已遍及南洋各国 。 在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岛沙胜越河口发现一批汉代五铢钱 ， 在苏门答腊、爪哇、加里曼丹等岛屿发现有中国汉代陶明器 。 在苏门答腊出土的一件陶鼎的底部还有西汉元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的纪年铭文 ， 在加里曼丹岛出土公元1世纪的薄绿釉陶魁 ， 与合浦望牛岭汉墓出土的陶魁极为相似 。 由此可见 ， 当时中国同印度尼西亚等国有了经济、文化联系 ， 且很可能有一部分居民通过海路从中国大陆移居到了这些海岛上 。
随着对外贸易联系的密切 ， 印度及东南亚商人多从合浦港登陆 ， 然后经合浦港沿南流江前往中原 ， 合浦港迎来了其发展史上的第一个高峰 。
西汉末年至东汉中叶 ， 中国从西域去西方的陆上丝绸之路经常受阻 ， 大批陆运商人被迫转向南方海路 ， 以合浦为出发港的海外贸易更为频繁 ， 并进一步延伸到了大秦（罗马） 。
罗马与汉王朝的丝绸贸易 ， 以前是间接贸易 ， 受到安息国官府和商人居中盘剥 。 延熹九年（166年）大秦安敦王朝所派使者沿着西汉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东来 ， 从日南郡经合浦郡往北到达洛阳 ， 从此两大帝国才开始了直接贸易 。 与东汉同时代的罗马作家大普林尼的《博物志》、希腊作家托勒密的《地理志》、波尼金亚斯的《希腊指南》等书 ， 都有关于中国同南洋交通的记载 。
由于汉代远洋航行的船只主要是木帆船 ， 航海技术较低 ， 抗风浪能力有限 ， 又没有指南针指示方向 ， 只能沿海岸而行 。 沿海岸而行也容易取得粮食和淡水的补给 ， 才能不断向前推进 。 汉代从中国始发的3个海港中 ， 合浦港居于环北部湾沿海中心位置 ， 又因有南流江交通之便 ， 附有广阔腹地 ， 成为最重要的港口 。 东汉初马援征交趾 ， “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 ， 战士二万余人” ， 就是从合浦出发 ， 沿海岸而行的；西晋时交趾采访使石崇出使安南 ， 走的也是这条路 。 汉代交趾刺使按察岭南各郡 ， 东晋卢循从广州率军撤走 ， 也是走这条海路 。 直到南朝 ， 航海技术发展到可以由海南岛东边漂洋过海后 ， 广州的扶胥港才代替合浦港 。
汉代船队克服了人生地疏和不可知的恶劣自然环境 ， 前仆后继 ， 开辟了以合浦为起点沟通中国与东南亚、南亚乃至西亚、北非和欧洲的万里航线 ， 为中西文化交流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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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墓中的丝路繁华
北海丝绸之路开始于民间贸易 ， 在海边交换奇珍异宝 ， 互通有无 ， 进行物物交易 ， 在中原和岭南以及中国和南洋间的贸易中发挥过重大作用 。 汉武帝时合浦设郡 ， 官方正式开通这条航线 ， 向海外传播中国文化 ， 南海诸国也从此道向汉朝贡纳方物 ， 开展经济、文化交流 ， 官私人员和货物往来更为频繁 。 《后汉书》中记载：九真、日南以外的南海诸国和部落首领与汉朝政府往来 ， 和汉朝使节往返一样 ， 均以徐闻、合浦、日南障塞海港登岸 。 自汉武帝时期以来 ， 朝贡都经过海路从合浦入境 ， 转往中原内地 。 每次朝贡 ， 汉政府都有回赠 ， 而回赠最多的是“彩缯”（彩色绢帛） 。 这种贡赠关系实际上是以异国“珍宝”换取中国“丝绸”的一种变相官方贸易 。
在合浦、贵港、梧州、兴安等地的东汉墓中还曾出土过“胡人”陶俑 。 如堂排号墓出土的舞俑 ， 竖目 ， 小眼 ， 络腮胡须 ， 应是胡人；1982年贵县（今贵港）铁路新村3号墓出土的人俑活动流陶壶 ， 高鼻深目 ， 络腮胡须 ， 全身体毛发达 ， 头戴圆顶帽 ， 完全是胡人形象 。 这些胡俑应与奴隶贸易有关 。 公元前2世纪前后 ， 已有不少印度人移至印尼 ， 他们与当地部族首领结合 ， 在沿海一些地方建立起奴隶制王国 ， 有些土著居民被奴隶主当作商品往外贩卖 。 中国南海船队回程航线由黄支经皮宗回国 ， 这些胡人 ， 一种可能是中国船队带回 ， 另一种可能是由印度商人贩运而来 。
东汉时期 ， 佛教从陆路传入中国 。 由于海上交通的发展和繁荣 ， 往返于中国、印度之间的高僧也选择海路 ， 不少佛教僧人从合浦港登陆 ， 经此扬帆北去中原 ， 成就了佛教南传 。 在贵港出土过三国吴黄龙元年（229年）铭文的神兽纹铜镜 ， 镜背内区主纹有高浮雕的佛像 。 《三国志·吴书·士燮传》载：汉末董督岭南七郡的士燮兄弟“出入鸣钟磬 ， 备具威仪 ， 笳箫鼓吹 ， 车骑满道 ， 胡人夹毂焚烧香者常有数十” 。 这些焚烧香的“胡人”就包括南亚来的佛教徒 。
海外奇珍经过合浦北上中原 ， 中国内地丝绸南下合浦驶出海外 ， 奇石异物、珍禽异兽 ， 互相交织 ， 思想文化和宗教由此传播 ， 构成海上丝路航线的亮丽风景 。 海上丝绸之路是东南亚、南亚各国乃至欧洲的罗马与中国通好的最佳途径 。 这种往来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经济范围 ， 而成为国家间在政治上敦睦邦交的手段 ， 合浦港的中转功能至关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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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官之富 盐池之饶
唐朝时 ， 广州港因其优越的地理和物产 ， 迅速发展成为华南最大的港口 ， 相比之下合浦港黯然失色 ， 只得另辟蹊径 。 唐时合浦由越州改名为廉州 ， 因其采珠业的兴旺 ， 吸引了大批中外商人的到来 ， 促进了港口的经济发展 。
合浦珍珠的珠母主要是马氏珍珠贝 ， 俗称珍珠螺 。 据《旧唐书·地理志》载：合浦县有珠母海 ， 是当地人采珠的地方 。 这里产的珍珠浑圆凝重 ， 莹润皎洁 ， 俗称“南珠” ， 是世界上最名贵的珍珠 ， 也是古代向朝廷进贡的稀世珍宝 。 合浦采珠始于何时 ， 已不可考 ， 但至迟在秦统一岭南之前就已有了 。 到汉代 ， 合浦的采珠业已十分成规模 。 皇室拥有大量珍珠 ， 有时赐给重臣 。 武帝时 ， 宫人普遍“簪碡瑁 ， 垂珠玑” 。 采珠业的发展为合浦商贸注入了活力 ， 加之合浦港并没有设置市舶使 ， 课税低 ， 水上交通更为畅达（广西东北兴安县的灵渠得到了进一步的修缮） ， 其在对外贸易上虽让位于广州港 ， 但仍不失为岭南一大港口都会 。 随着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不断加强 ， 合浦港很快遇到了历史发展无法回避的难题 。
合浦港处于江海之交 ， 川流环抱 ， 面向大海 ， 是优良的出海口 。 但它的海面较为狭窄 ， 从合浦港出海往中原或其他地区 ， 必须南下走200多海里绕过琼州海峡 ， 再往北上转广州或浙江、福建一带 。 由于海面狭窄 ， 且附近港口海面暗礁众多 ， 加之环涠洲岛一带地域珊瑚密布 ， 所以大船航行不便 。 唐宋时 ， 大型外国商船从合浦沿海到达海门港（今廉州镇至冠头岭）一带 ， 汇集于廉州镇 ， 然后换小船沿南流江北上 ， 十分麻烦 。
随着科学技术（尤其是指南针的发明）及航海知识的发展 ， 中外海上船只续航力增强 ， 已无须沿海岸行驶 ， 无须借助内陆的水运 ， 满载货物的大船可直接驶往南海海面、台湾海峡及东海、黄海、渤海等中国大陆沿海各大港口 。 合浦港不再是中外船舶往来的必经之地 ， 逐渐失去了中转、集散与交易的港口作用 。 失去了优势的合浦港 ， 自唐代以后逐渐转为中小型的港口 。
宋朝时 ， 合浦曾改名为太平军 ， 后又复设廉州 ， 称廉州合浦郡 。 此时的合浦 ， 海盐业崛起 。 廉州依山傍海 ， “海岸皆沙土” ， “斥卤之地尤多” ， 发展盐业十分有利 。 廉州漕运海盐以南流江为干线 ， 把海盐运往广西各地 。 廉州海岸建有许多盐场 ， 其中廉州的白石、石康两个盐仓最大 ， 占全国四大盐仓之二 。 此时宋朝与东南亚一带国家关系密切 ， 由合浦港上岸的商人与使者也特别多 ， 北宋在此设置了沿海巡检司 ， 专职接待商舶 。 巡检司对商品征收十税一的商税 ， 贵重物品则由巡检司专卖 ， 各曰“收币” 。 从记载来看 ， 漕盐由廉州官办“取其息八分归漕司 ， 二分归本州” ， 每年给廉州官府带来了很大的税收 ， 城市也获得较大发展 。 合浦因漕盐业大为兴盛 ， 发展成为广西漕盐集散之地 ， 迎来又一发展高潮 。
元朝廷改廉州为廉州路 ， 设总管府 ， 由海北海南道宣慰司管辖 ， 为了军事上的需要不断增派军队驻扎于此 ， 廉州成为元军驻扎的重镇 ， 合浦港逐渐变为一个军港 ， 港口经济再无起色 。 由于治理不善和战争滋扰 ， 明朝中叶以后 ， 每当夏秋之交 ， 南流江经常暴发洪水淹没整个县城 。 据《廉州府志》记载：每年洪水泛滥都会淹没稻田 ， 不仅使老百姓颗粒无收 ， 而且泥沙淤积阻塞河道交通 ， 水运停滞
宋代翰林大学士苏轼遭贬岭南后 ， 遇徽宗即位获赦 ， 由海南岛儋州谪移廉州当太守 。 当时在廉州城近郊修有一座“海角亭” 。 苏轼有感于海天一色的壮景 ， 挥毫在亭内写下了“万里瞻天”四字 ， 后人临摹其手迹于额匾上（今合浦县廉州中学尚留有海角亭 ， 且有“万里瞻天”额匾留下） 。 由于南流江的冲积作用 ， 治理不善 ， 昔日港口淤塞 ， 海岸线外移 ， 至明朝末期 ， 原在廉州镇附近的大海已荡然无存 ， 海角亭附近早已转化为一片平原 。 同时伴随着政治经济中心的转移 ， 广州逐渐成第一大港 ， 合浦港发展日渐停滞 。 这个丝绸之路最早的起始港逐渐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
清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评述合浦的位置和物产时说：廉州府“南滨大海 ， 西距交趾 ， 固两粤之藩篱 ， 控蛮獠之襟要 。 珠官之富 ， 盐池之饶 ， 雄于南服 。 ”看来 ， 即便拥有如此地理优势和富饶物产 ， 合浦这颗北海明珠也抵不过岁月的冲刷 。
参考资料：《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文化》
《南流江的兴衰与和浦港的变迁》
《浅析三国之后合浦港衰落的原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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