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三十岁以前是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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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十岁以前是庸人

曾国藩:三十岁以前是庸人// //

文/张宏杰

曾国藩的老家是湖南省湘乡县大界白杨坪 。 地处离县城一百三十里的群山之中 , 虽山清水秀 , 风景不恶 , 但交通不便 , 消息闭塞 。

作为长孙 , 曾国藩身上背负着上两代的希望 。 然而曾家的遗传似乎确实不高明 , 曾国藩从十四岁起参加县试 , 也是榜榜落第 , 接连七次都名落孙山(曾国藩的四个弟弟也没有一个读书成功) 。 然而 , 二十三岁那年 , 曾国藩的命运之路突然峰回路转 。 这一年他中了秀才 , 第二年又中了举人 。 又五年之后的道光十八年 , 二十八岁的曾国藩中了进士 , 授翰林院庶吉士 。

虽然跃过了龙门 , 但此时的曾国藩整个眼眶里只装得下出人头地 , 光宗耀祖 。 从气质到观念 , 与其他庸鄙的乡下读书人并无本质不同 。 在白杨坪这个小天地里成长起的曾国藩全部精力都用在八股文上 , 朝夕过往只不过是些鄙儒 , 其中甚至还有“损友” 。 进京为官以前 , 曾国藩耳目所听闻的 , 不过是鼓吹发迹发家的地方戏;头脑中所想的 , 不过是当官发财 , 给家里争口气 。 好友刘蓉说他当时“锐意功名” , 他自己也说当时最大的心事不过是“急于科举” 。

道光二十年正月二十八日 , 曾国藩抵达北京 , 开始了漫长的官宦生涯 。 刚过而立之年的曾国藩和每个普通人一样 , 有着大大小小许多缺点 。

1.心性浮躁

一是心性浮躁 , 坐不住 。 曾国藩天生乐于交往、喜欢热闹 , 诙谐幽默 。 在北京头两年 , 他用于社交时间太多 , 每天都要“四出征逐” , 走东家串西家 , 酒食宴饮 , 穷侃雄谈 , 下棋听戏 。 虽然他给自己订了自修课程表 , 但执行得并不好 , 认真读书时间太少 , 有时间读书心也静不下来 。

道光二十年六月 , 曾国藩在日记中说 , 四月份“留馆”之后 , 他“本要用功” , 但“日日玩憩 , 不觉过了四十余天” 。 他总结自己四十多天内 , 除了给家里写过几封信 , 给人作了一首寿文之外 , “余皆怠忽 , 因循过日 , 故日日无可记录” 。

因此 , 他在日记中给自己立了日课 , 每天都要早起 , 写大字一百 , 温习经书 , 阅读史籍 , 还要写诗作文 。 但这个日课并没有严格执行 , 虽然比以前用功了些 , 但他还是经常“宴起” , 喝酒 , 聊天 , 下棋 , 出门拜客 。

比如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日记载 , 早饭后 , 张书斋、曾心斋两位朋友先后到他家来聊天 。 送走他们后 , 他写了十行字 , 又出门“拜客数家” 。 然后又赴宴 , 与七个朋友一起饮酒吃饭 。 饭后又去小珊家 , 一直聊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 这一天所有的“成绩”就是十行字 。

翻开日记 , 责备自己“宴起”、“无恒”、“太爱出门”的记载到处都是:“无事出门 , 如此大风 , 不能安坐 , 何浮躁至是!”“有俗事来扰 , 心亦随之而驰……”“见人围棋 , 跃跃欲试……”“说话又多戏谑……”“应酬稍繁之际 , 便漫无纪律……”“自定课程 , 以读《易》为正业 , 不能遵守 , 无恒……”“读书悠忽……”“晏起 , 则一无所作 , 又虚度一日 , 浩叹而已……”凡此种种 , 不一而足 。

2.为人傲慢

二是为人傲慢 , 修养不佳 。 虽然资质并不特别优异 , 但曾国藩在湖南乡下朋友圈里总算出类拔萃 , 并且少年科第 , 所以一度顾盼自雄 。 在离家到京服官之际 , 他那位识字不多却深有识人之明的老祖父送给他这样的临别赠言:“尔的才是好的 , 尔的官是做不尽的 , 尔若不傲 , 更好全了 。 ”

老祖父的一句箴言当然不足以扫平他身上的处处锋芒 。 在北京的最初几年 , “高已卑人” , “凡事见得自己是而他人不是”这最常见的人性缺陷在他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 他接人待物 , 不周到之处甚多 。 他的几个至交都曾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傲慢” 。 他的好朋友陈源兖就告诉他:“第一要戒‘慢’字 , 谓我无处不著怠慢之气 。 ”“又言我处事患不精明 , 患太刻薄 , 须步步留心 。 ”第二个是“自是” , 听不进不同意见 , “谓看诗文多执己见也” 。

因为修养不佳 , 脾气火爆 , 曾国藩到北京头几年与朋友打过两次大架 。 第一次是与同乡、刑部主事郑小珊因一言不合 , 恶言相向 , “肆口谩骂 , 忿戾不顾 , 几于忘身及亲” 。 另一次是同年兼同乡金藻因小故口角 , “大发忿不可遏 , ……虽经友人理谕 , 犹复肆口谩骂 , 比时绝无忌惮” 。 这几句描写形象地描绘了曾国藩性格中暴烈冲动的一面 。

普通人在社交中最容易犯的错误是言不由衷 , 语涉虚伪 。 比如在社交场合常顺情说好话 , 习惯给人戴高帽子 。 比如自矜自夸 , 不懂装懂 , 显摆自己 , 夸夸其谈 。 人性中这些常态在曾国藩身上一样存在 , 甚至更突出 。 畏友邵懿辰指出他的第三个缺点就是“伪 , 谓对人能作几副面孔也 。 ”

3.虚伪不诚

在曾国藩日记中 , 他多次反省自己的这个缺点 。 比如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四 , 朋友黎吉云来拜访 , “示以近作诗 。 赞叹有不由衷语 , 谈诗妄作深语” 。 赞叹之辞并非发自内心 。 而且聊着聊着 , 自己就故意显摆高深 , 夸夸其谈起来 。

这样的记载数不胜数:“酒后 , 与子贞谈字 , 亦言之不怍 。 ”“客来 , 示以时艺 , 赞叹语不由衷 。 予此病甚深 。 ”“学中无所得 , 而以掠影之言欺人 。 ”“又说话太多 , 且议人短 。 ”“席间 , 面谀人 , 有要誉的意思 , 语多谐谑 , 便涉轻佻 , 所谓君子不重则不威也 。 ”

对于一般人来说 , 这是无伤大雅的社交习态 , 但对于圣人之徒来说 , 却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 因为儒家认为 , 修身之本在于“诚” 。 对自己真诚 , 对别人真诚 , 一是一 , 二是二 , 一丝不苟 , 才能使自己纯粹坚定 。 适当的“善意谎言”是社交不必不可少的润滑剂 , 但当言不由衷成为习惯时 , “浮伪”也就随之而生 , 人的面目也就因此变得庸俗可憎 。

4.贪好美色

除了以上三点 , 曾国藩认为自己还有一大缺点 , 必须改过 , 那就是“好色” 。 今天看来 , 这似乎有点可笑 。 血气方刚、刚过而立的他 , 见到美女自然会多看几眼 。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 然而用圣人标准一衡量 , 问题就严重了 。 曾国藩日记中多次记载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在朋友家看到主妇 , “注视数次 , 大无礼” 。 在另一家见到了几个漂亮姬妾 , “目屡邪视” , 并且批评自己“直不是人 , 耻心丧尽 , 更问其他?”

不但多看他人妻妾不能容忍 , 甚至对于自己的夫妻恩受 , 曾国藩也战战兢兢 。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 , 对“欲望”特别是对“色”的恐惧是一个特别的底色 。 中国人普遍认为 , 纵欲 , 特别是沉溺于“色” , 是斫伐根本的危险之举 。 曾国藩身体一直不太好 , 所以认为自己有必要厉行节欲 。 他说自己“明知体气羸弱 , 而不知节制 , 不孝莫此为大” 。 当然 , 这种节制在某些年纪是很难的 。 所以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四 , 他为此大骂了自己一次 。 那一天他早起读了读书 , 没有所得 , 而“午初 , 人欲横炽 , 不复能制” , 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 遂骂自己“真禽兽矣!”

曾国藩之于后人的最大意义是 , 他以自己的实践证明 , 一个中人 , 通过“陶冶变化” , 可以成为超人 。 换句话说 , 如果一个人真诚地投入自我完善 , 他的本领可以增长十倍 , 见识可以高明十倍 , 心胸可以扩展十倍 , 气质可以纯净十倍 。 愚钝之人 , 通过自我磨砺 , 也可以看得透 , 立得定 , 说得出 , 办得来 。 浮嚣之人 , 也可以变得清风朗月般从容澄静 。 偏执之人 , 亦可以做到心胸开阔 , 不矜不伐 。

道光二十年入京为官 , 不仅是曾国藩仕途上的起步 , 也是他一生自我完善的一个重要起点 。 作为全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 , 北京聚集了当时最顶级的人才 , 而翰林院更是精英之渊薮 。 一入翰苑 , 曾国藩见到的多是气质不俗之士 , 往来揖让 , 每每领略到清风逸气 。 他在写给诸弟的信中兴奋地介绍说:“京师为人文渊薮 , (朋友)不求则无之 , 愈求则愈出 。 ”

曾国藩发现 , 这些人的精神气质与以前的朋友们大有不同 。 他们都是理学信徒 , 有着清教徒般的道德热情 。 他们自我要求严厉峻烈 , 对待他人真诚严肃 , 面对滚滚红尘内心坚定 。

这些朋友给了他极大的影响:“近日交得了一两个良友 , 才知道学问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 。 才始知范仲淹和韩琦这样的名臣可学而至也 , 司马迁、韩愈这样的大学者亦可学而至也 , 程、朱这样的理学圣贤亦可学而至也 。 ”

三十岁前的曾国藩人生目标只是功名富贵、光宗耀祖 。 结识了这些良友之后 , 检讨自己 , 不觉自惭形秽 , 因毅然立志自新:“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 , 以为更生之人 , 以为父母之肖子 , 以为诸弟之先导 。 ”正是在三十岁这一年 , 曾国藩立下了“学作圣人”之志 。 三十岁是曾国藩一生最重要的分水岭 。

摘自《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