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下了烧尾宴的豪华菜单，却免不了横死街头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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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京城长安曾经盛行过一种名为“烧尾宴”的特殊宴会。士人新官上任或官员升迁，就以此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同僚。其名称来源有三种说法：一说老虎变成人时，要烧断其尾；二说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被接纳；三说鲤鱼跃龙门，经天火烧掉鱼尾，才能化为真龙。

《辨物小志》记：“唐自中宗朝，大臣初拜官，例献食于天子，名曰烧尾。 ”

他记下了烧尾宴的豪华菜单，却免不了横死街头的厄运// //

从唐中宗景龙年间到玄宗开元年间停止， “烧尾宴”仅仅流行了二十年。就像那个不但举办过“烧尾宴”还记录下菜单从而为后人研究唐朝生活和中国的烹饪历史留下了宝贵资料的人的人生，也是在经历了大约二十年的宦海沉浮后，因为一场意外，戛然而止。

出自京兆韦氏郧公房的韦巨源是名将韦孝宽的玄孙，但直到武则天掌权，他才以官员身份出现在史书记载上。出场虽晚，但很快长寿二年（693年）就拜为宰相了。

据记载，韦巨源有吏才，工作认真，查看文档时宁可得罪人也要纠错。这可能就是他后来得到重用的原因，虽然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三岁，在现在都快退休了。

延载元年（694年），权相李昭德被贬，韦巨源等五宰相因为依附李昭德，也被贬为刺史，其中韦巨源贬到鄜州。久视元年（700年）十一月回朝拜地官尚书（户部尚书），十二月拜纳言（侍中）。上次拜相只是同平章事，这一次却是门下省长官了。

他上次拜相才大约一年，但和这次相比却不算短了，这次他连月底发薪都赶上就又被罢相了。上次罢相还可以说是犯了错误，而这次可以说冤得很，只是因为武则天又任命了韦孝宽的曾孙韦安石做宰相，不希望韦家占两个宰相名额。这位韦安石虽然比韦巨源年轻整整二十岁，却是他货真价实的堂叔。

在武则天余下的统治时间里，韦巨源先后担任过东西两京留守。中宗复唐后，韦巨源拜工部尚书，封同安县子，迁吏部尚书，授同中书门下三品，三度拜相，又进封郇县伯。

当时朝廷缺人，韦巨源开始提拔官员，让杨再思检校中书令。杨再思过问了一下授官情况，得知这些官职都落到了宰相们的近支亲属手里，感慨道：“我们真是负了天下。 ”韦巨源却说这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归权宜之计，这样选官终究是破坏了正常的人才选拔。

没多久，韦巨源第三次被罢相，这次的理由不新鲜，因为韦安石做了中书令，他又被避嫌了，只能去做礼部尚书。

过完年，韦巨源改任刑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第四次拜相。这一次他的地位似乎稳了，进封舒国公。更重要的是，在中宗主持下，他和韦皇后拉上了关系，认了本家。

《朝野佥载》《太平广记》记载了一则故事，说正经的京兆韦氏大佬左卫中郎韦衮曾有一个家奴叫桃符，后来韦衮念他效力多年让他自由了。桃符宰了自家的母黄牛献给韦衮，趁机向韦衮请求赐姓。韦衮说：“你只可以跟着我姓韦。 ”桃符叩头说：“不敢与您同姓。 ”韦衮说：“你尽管听我的，这里面有很深的含义。 ”后来桃符的家族就被称为“黄犊子韦” ，桃符就是韦皇后的祖先。而所谓韦衮的深意，就是，只要你姓韦，哪怕过一千年也可以避免你的后人一不小心和我的后人通婚。

但是，《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及韦后家族的墓志铭都可以证实韦后祖上的确是正经的京兆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韦后后来下场不好，给人抹黑了。

咳咳，剧透了。

话说回来，韦皇后和韦巨源结为盟友，对两位当事人来说，当然都是互利共赢的。很快，爆发了所谓驸马王同皎等人图谋诛杀韦后情人也是中宗表兄宰相武三思再废黜韦后的事件。王同皎是中宗的女婿，却不是韦后的女婿。王同皎的同谋张仲之受审时，不但大谈武三思罪行，还直接说出了武三思和韦后的那些事。可当时坐堂审案的韦巨源和已经做到侍中的杨再思都是韦后的人，装作自己睡着了，不予理会，和吏部尚书李峤一起将王同皎断了死罪。

韦巨源又改任吏部尚书，景龙元年（707年）九月拜侍中（《旧唐书》记载他还做过中书令，存疑），又做回了三省长官。与唐休璟、李怀远、祝钦明、苏瑰等定《垂拱格》及《格后敕》，前后计二十卷，颁下施行，又与太子中允刘知几、同僚纪处讷、中书令杨再思、兵部尚书宗楚客、中书侍郎萧至忠一同监修国史。

他也许是个修书的人才，但他又办了一件坏事，当时贝州遭到水灾，刺史请求免除租庸，韦相却为了队友在贝州有实封数千户的队友武三思，说：庄稼没了，还有蚕桑呢。

武三思的利益是保住了，河朔的人口却流散了。不知道当时贝州刺史心头是不是有神兽，不过不要紧，他的好日子和大舞台在后头，他叫宋璟。

但如果以此断言韦巨源就是武家的忠犬，却又冤枉了他。

唐中宗虽然靠五大臣政变复辟，却不喜欢他们，觉得他们是野心家、投机分子，所以不但不按他们的意思清算武氏一族，反而和武三思打成一片，把爱女安乐公主李裹儿嫁为武三思的儿媳妇，最终和武三思合作将五大臣踢飞。大理卿裴谈也很配合工作，但正直的大理丞李朝隐却不合作。中宗生气了，下令送李朝隐去岭南吃荔枝。

先前冤杀王同皎的韦巨源和李峤却站了出来，指出李朝隐名声好、断案好，要中宗考虑下舆情。

最后李朝隐只被贬为闻喜县令。

同年，在太子李重俊发动的失败政变中，武三思父子光荣退场，李裹儿逃过一劫。

古人迷信，当时有吉兆，比如韦后的裙子上出现了五色云；也有凶兆，比如陨石、野鸡同叫等等。韦巨源报喜不报忧，秘密诱导韦后学习婆婆武则天。

景龙二年，韦巨源罢侍中。韦巨源、杨再思、李峤这三个冤杀王同皎的人，平时只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对朝政也没什么助益。

景龙三年（709年）二月，韦巨源、杨再思分别被任为左、右仆射，并加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再次监修国史。由于唐朝经常不设尚书令，他俩实际上就是尚书省的一把手。《旧唐书》记载韦巨源被任为尚书令，这个比较邪门了，又是孤证，打问号——这个唐太宗做过又位高权重的职位，他咋做到的？

八月，唐中宗要在长安南郊祭祀。古代举行祀典时有三次献爵，初献、亚献和终献。初献当然是皇帝自己来做；国子祭酒祝钦明和国子司业郭山恽为了奉承韦后，引用《礼记·祭统》提议韦后亚献，而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国子司业盐官褚无量则反对，指出“祭祀宗庙的先例不能用在南郊祭祀上” ，并得到宰相苏瑰的支持。奉命裁决的韦巨源充分发挥了政客察言观色的本事，判祝钦明胜。但祝钦明让李裹儿终献的提议却被驳回，中宗定下此次祭祀的终献为韦巨源，总算没把祭祀大典演成吉祥三宝。

第二年，中宗来了兴致，去参观文武百官蹴鞠、拔河。之前，名将唐休璟不甘于退休，和韦后党羽尚宫贺娄氏结亲，腆着老脸再入官场，又被拜为宰相。所以后面发生的事，韦巨源还有些无奈，比韦巨源还大四岁的唐休璟却可以说是自找的了——两位老人家因为体力不支，摔倒了爬不起来，堂堂的宰相竟成了中宗和后妃公主们的取笑对象。

同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比韦巨源小三岁的杨再思就没有这种尴尬，因为这一年稍早他已经及时地寿终正寝了。

多活了一会儿对韦巨源的坏处绝不止这些。

愉快地看球大笑的唐中宗没料想到，他剩下的生命只能以月计算了。关于这次暴崩事件，曾主讲《百家讲坛》的蒙曼教授有一些不同看法，认为杀害中宗并不符合韦后母女的利益，认为中宗可能是死于家族遗传的突发心脑血管疾病，只是因为韦后母女失败了，才被栽害为凶手，如果她们真的是凶手，为什么后来被开除皇家身份废为庶人后，还能以一品、三品大官的礼仪下葬呢？

他记下了烧尾宴的豪华菜单，却免不了横死街头的厄运// //

中宗死后，韦后曾通过拥立中宗庶子李重茂为帝作为摄政太后掌权，但很快死在政变军队的手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若换了旁人，避之不及才是正常心态。但是，八十岁的老汉韦巨源说：“我是大臣，怎能不赴难！”毅然出门上街，果然求仁得仁，遇到了乱兵，领了盒饭。

广东话说人坏的时候会用“仆街”一词，诅咒人暴尸街头。但韦老汉虽然在街头横遭不幸，却不至于无人收尸；和被暴尸的本家罪人韦后相比，他的身后事体面得很。

不久，唐中宗的弟弟唐睿宗取代少帝，追赠韦巨源特进、荆州大都督。太常博士李处直建议谥韦巨源为“昭” 。户部员外郎李邕坚决反对，说：“武三思引荐他为宰相，阿韦（即韦后）以他为宗亲。无功受封，无德受禄。他诽谤同族韦安石，却阿附外人宗楚客。谥号‘昭’不合适。 ”后来又上了一篇更长的表文《又驳韦巨源谥议》，虽然大家都说写得好，却还是没能阻止韦巨源成为舒昭公。

少帝下诏曝光韦后母女及其党羽毒杀中宗的罪行时，并没有将韦巨源列在内。协助韦后拥立少帝这件事，韦巨源有参与，仅此而已。

世人可以怪韦巨源没节操，抱大腿，但目前来看，他从不曾为了讨好主子而去乱咬谁。

先前唐高宗年间，长孙无忌的堂外甥赵持满被冤杀暴尸，亲戚都不敢收尸，赵持满的好朋友王方翼挺身而出，说：“栾布哭彭越，义也；周文王掩骼，仁也。 ”为赵持满哭尸安葬，虽然被有关部门逮捕弹劾，却得到唐高宗的嘉奖，没有获罪。

是的，这个王方翼就是那个名将王方翼。

睿宗秉承了父皇的家风：韦巨源虽然站错了队，但其勇于赴死的言行却不失为一个值得宣扬的忠义典范。而曾经亲自为安乐公主拉车、等安乐公主死了又舞蹈呼万岁的赵履温，当场就被砍了。

传说历史上的第一场烧尾宴，就是韦巨源官拜尚书仆射时的谢恩宴。韦巨源在会后就写下了《烧尾宴食单》，又名《韦巨源食谱》，被收录于《清异录》，虽然现在已经残缺，但还是记录下了用米、面粉、牛奶、酥油、蜂蜜、蔬菜、鱼、虾、蟹、鸡、鸭、鹅、牛、羊、鹿、熊、兔、鹤等原料制作的多达五十八种菜点的名称，对研究唐代高级宴会的格局、精美菜点的品种、烹饪技艺的状况等都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他记下了烧尾宴的豪华菜单，却免不了横死街头的厄运// //

烧尾宴仍在继续，只有那位曾举办和记录烧尾宴的老汉默默退出了历史舞台；他的儿子韦明扬虽然官至华州刺史，却终究也只是个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