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往事

范 昕

乡间的大蓟、小蓟、泥胡菜都是菊科的野花 , 都是紫色的 , 花型看上去差不多 , 几乎没法儿区分 。 但是叶子不同 , 大蓟有刺有裂、小蓟有刺无裂、泥胡菜无刺有裂 。 花谢了以后柔软轻盈的样子比蒲公英有诗意得多 。 在老家 , 大、小蓟统称为“萋萋菜(音)” , 去地里薅草最不喜欢遇到它 , 扎手 。

构树 , 小时候大人们告诉我它叫“初桃(音)” 。 不知道什么缘故 , 它总也长不高 , 没个树的样子 , 又比小灌木高了一大截 。 人迹罕至的地方它会无拘无束地长一大片 , 橙红的果子熟透了就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 染得树下脏兮兮的 , 一片狼藉 。 长大后进了几次山 , 才知道 , 有了适宜的生长空间 , 它也可以长得很高大 。 这几天翻植物志 , 打开《救荒本草校注》 , 最前面的插页就是很大的楮(chǔ)桃图 , 就是构树 。 呀 , 原来我们质朴的乡土 , 悄没声息地就潜藏了厚重的文化 。

现在看来石榴太艳俗 , 小时候还是很稀罕的 , 莫名其妙总喜欢掰它的花托 。 韩愈有《题张十一旅舍》:“五月榴花照眼明 , 枝间时见子初成 。 可怜此地无车马 , 颠倒苍苔落绛英 。 ”《红楼梦》中有谜语一样的诗:“二十年来辨是非 , 榴花开处照宫闱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虎兕相逢大梦归 。 ”“照眼明” , “照宫闱” , 都是说的石榴花红得明艳 。

蔬菜的使命是果腹 , 开花是捎带的 , 不过也会令人过眼难忘 。 茼蒿花像野菊 。 萱草有金黄和橘红色 , 土质不同 , 花的颜色会有所变化 。 萱草是一个大家族 , 其中的一种 , 就是大名鼎鼎的黄花菜 。 土豆花朵洁白 , 气味清新 。 黄瓜花很招蝴蝶 。 天天浇水 , 黄瓜就会长得特别快 。 白菜也会开花 , 跟油菜花类似 。 遗忘在土地里的萝卜也会忘乎所以地开起花来 , 小小的 , 竟然也很漂亮 。

豌豆荚和豌豆花都可以摘着玩 。 香菜长老了会开花 , 淡粉色 。 红的紫的牵牛随随便便就能开得像匹花布 。 荞麦花开白雪香 , 其实荞麦也有粉色的花 。 柳树是在开花呢 , 还是发芽?没人理那么多 , 只把柳絮捋了做菜 , 树皮拧了做柳笛 , 脆生生地吹半天 。 谁家偶然种盆马齿菜花 , 很让人眼前一亮 。 大葱也开花 , 淡紫色 , 看着很清爽 。 漂亮的睡莲我小的时候其实没见过 。 从老家去开封爷爷奶奶家的路上倒是总看见大片的荷花 , 只是不能下车 , 很遗憾 。

大概是我刚上小学 , 或者那之前 , 家里种了好大片的西瓜 , 还请了个王老头儿专门指点种瓜 。 瓜的味道早已没印象了 , 只记得爸妈经常带范小弟去邻村或者更远的地方走街串巷地卖瓜 。 有一次给我带了几个红红的小果子回来 , 我简直要怀疑他们出去每次都会有奇遇 。 为什么不是带我呢?我也不知道 。 或许是他小 , 搁家里不放心吧 。

小学毕业后爸爸送我去爷爷奶奶家住一个暑假 。 第一次离家那么长时间 , 那时电话又不普及 , 我倒也挺自在 , 假期过完就回了 , 对想家这回事 , 完全没概念 。 只是推开院门的一刹那 , 只见满地桐荫 , 几棵大丽花垂着脑袋 , 沉甸甸地怒放着 。 心里一惊 , 呀 , 花儿都开了 。

杏花、臭椿花、梨花、楝花、罂粟花、凤仙花、苘麻、仙人掌花、葱兰、鸭跖草、小麦花、玉米花 , 乡间的花 , 多得是数不完的 , 回忆起来 , 总是繁华满地 。 隔着几十年的光阴 , 回头想这些色彩斑驳的花草和往事 , 感觉时光飞逝 。 我站在时间里 , 风声鹤唳 , 影子生出一层锈 。

本版制图/黄文倩

作者:范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