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那些永不会逝去的热血青春
将年代作为年龄的标志性刻度是一种时尚——00后 , 90后……然而 , 任何年代、甚至任何年龄都不是构成青春的唯一证明 。 采访人员生涯走军营 , 履迹见证、笔底所写的许多新闻已经成为历史 , 但正如法国历史学家费弗尔所言:“历史既是关于过去的科学 , 也是关于现在的科学 。 ”
有一种生活离我们很遥远 , 有很多情节超越了我们的想见 。 可无论历史的天空下如何千帆过尽 , 万里边关那些灿如朝霞的青春 , 那些激扬燃烧的热血 , 永远鲜亮地记载着戍边人追逐梦想的岁月风华 。
1.青春已经融入壮丽河山
一路欲雨欲烟 , 走进独龙江 , 满眼花媚叶明 , 一片云青水澹 。 虽有万般风景在眼前 , 可同行的战友却缓缓地说:应该先到巴坡村看看他们 。
山谷流云 , 天高风骤 。 要去的是独龙族群众称为“圣地”的地方——独龙江烈士陵园 。 安葬在最高处的张卜是边防部队牺牲在独龙江的第一人 。
那年 , 这位白族小伙子在巡逻途中突发急病 , 虽然上级立即指示空军空投下了急救药品 , 可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独龙江 , 由于没有任何航空资料 , 投下的药品掉进了茫茫的峡谷江涛间 。 独龙族群众和战士们点着火把彻夜在山上搜寻 , 但还是被死神抢先了一步……
有关张卜的事迹 , 早已语焉不详、难以追溯 。 伫立在这位24岁牺牲的士兵墓前 , 那块50多年前用高黎贡山岩石凿出的墓碑早已斑驳不堪 , 可镌刻着的4个大字依然那么夺目——青春·光荣 。
无法考证当时战友们为什么选择了如此简单的碑铭 , 但这几个字表达的青春情怀和深深眷恋 , 胜过万语千言 , 瞬间让我泪流满面 。
拥有这般青春与光荣的 , 还有相继长眠在独龙江畔的另外7名边防战士 。
万古长空 , 一朝风月 。 我记下了这些年轻战友们的名字 , 也记住了他们永远凝固在边疆的年龄——“18-24岁” 。
青春已经融入壮丽河山 , 春风中那些摇曳的花朵 , 该是他们挥舞的手臂;眼睛仍然在瞩望滔滔江水 , 星空间那些闪烁的微芒 , 应是他们年轻的眸光 。
今天 , 独龙江已经奏响跨越千年的脱贫之歌 , 大峡谷“每天都在山歌里醒来” 。 在这歌声中 , 我突然明白了碑上铭文的含义——青春 , 因属于祖国而光荣 。
2.妈妈笑着说 , 别忘了回家的路
西方学者说:“人类永远没有死亡的经验 。 ” 对于年轻的生命而言死亡则更加陌生 , 但是 , 当使命召唤时 , 拥有青春年华的士兵们总是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牺牲、奉献 。
平生踪迹少年心 。 当初的墨脱边防有边防线而无巡逻路 , 脚踩到哪里 , 哪里就是路 。 最远最险的防区需要在路险湍急间徒步往返8昼夜 , 新兵姚刚向连队提出参加巡逻的理由稚气未脱:再过一星期我就满18岁了 , 让我把巡逻当作一次“成人礼” 。
就在他生日的那一天 , 奔腾急流上的独木桥骤然断裂 , 领先探路的他被卷进滚滚浪涛 , 身后的战友只抓住他那个绿色未褪的背包 。
回来后战友们为他办了两件事:一是帮他把出发前写好的《入党申请书》递交给党支部 , 因为他刚刚满18岁;二是将他的背包 , 庄重地安放进烈士陵园 , 然后齐声轻唱起他常挂在嘴边的当年的一首流行曲《那一年我17岁》——背起行囊 , 装着若无其事地告别妈妈;妈妈笑着说 , 别忘了回家的路……
18岁成人时 , 他没有回家为妈妈奉食伺衣 , 不是忘记了回家的路 , 而是他选择了永远把青春年华留在边关万里……
从此 , 巡逻路上的“成人礼”被墨脱军人视为最具有凛凛男子汉之气、拳拳赤子之忱的荣誉——新兵入伍后的第一堂教育课就是参加巡逻;入团、入党的宣誓仪式都放在巡逻之前;老兵退伍的告别仪式 , 就是一次最艰辛的巡逻……
3.对于功名的“逆行” , 对于诚实的执着
关于青春有许多流光溢彩、飞笺斗韵的诗句 , 但一个22岁年轻战士却用质朴的诚实 , 告诉我们青春的价值与人品的高贵 , 是怎样在一个年轻士兵身上熠然闪亮 。
他叫龙勇 , 是云南边防某部工兵连战士 。 在一次保卫边疆作战的关键时刻 , 他从雷区滚过 , 用身躯为战友们开辟了冲击路线 。 战斗胜利了 , 新闻干事“滚雷英雄”的稿件也写好了 。 可当他从野战医院醒来后却连声否认:我不是滚雷 , 只是踩滑了从坡上滚下来……
当时的种种情况和身边的所有人 , 都无一例外地为其滚雷之举提供着证明 。 可偏偏他就是毫不松口地反复纠正着 , 直到把原本确认的“一等功”改为“三等功”、新闻稿件撤回后才罢休 。
紧接着 , 那位新闻干事凭借着新闻敏感又写了一篇《战士龙勇主动纠正误报战功》的消息 , 被评为当年的《全国好新闻奖》(后来的《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 而作为新闻的当事人 , 因立功等级达不到安置标准 , 龙勇带着在雷区留下的伤残 , 退伍回乡 , 又成为一个普通的农村青年 。
对于功名的“逆行”或许成为一种代价 , 对于诚实的执着或许使青春岁月失去了许多光彩 。 许多年后 , 我在大山里的村寨中寻访到了已然白发苍苍的龙勇 。 当问及对年轻时的选择后不后悔时 , 他那春风释怀的笑容 , 土得掉渣的话语 , 仿佛又回到22岁的军营青春——我没有当上英雄 , 可青春从来不悔;就算是个青萝卜 , 拔出来也应该留下一个圆圆正正的坑 。
那一刻 , 我想起了华兹华斯的诗句:“即便是最不起眼的花 , 盛开的时候 , 也能让我思绪满怀 , 眼泪也无法表达 。 ”
4.遥远永远不是青春的距离
我们说青春不朽 , 其实是说精神血脉的薪火相传;我们说青春永驻 , 其实是说忠诚热血的秉持激扬 。
云南边防某连驻守在二甫 , 虽说是彩云之南 , 可许多南方人都不认它是南方 , 只将其叫作边疆 。 因为它南得太远了——离营部158公里 , 团部334公里 , 而距北京大约得在后一个数字上再乘以10 。
遥远永远不是青春的距离 。
自打1953年边防部队奉命在此扎营设防以来 , 这个边关要地 , 绽放着一代代边防军人的青春 。
那年采访时 , 一位副政委告诉我 , 他岳父是第一代二甫人 , 岳母在开进途中躺在担架上生下了一个女儿 。 后来 , 时任连队排长的他凭借第二代二甫人的身份 , 娶其为妻 。 再后来 , 他们的儿子又成为第三代二甫人……
“追随忧患日 , 生死笑谈中……雷霆与雨露 , 一例是春风 。 ”在峰巅横绝、山高路远的边陲要塞接过上一代的枪 , 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 。 因为无论边防建设怎样发展 , 条件的艰苦、任务的危险 , 不可回避地成为边防的基本要素 。
当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进西藏时准备了130头骡马和牦牛 , 走到最后仅剩下3头 。 他栗栗危惧地写道:“我们对行星上的这部分与对月球背面同样的一无所知 。 ”
然而 , 年轻一代的戍边人却非常清楚地知道 , 用年轻的脚步去跋涉、用青春的热血去守卫祖国的疆土 , 无论在哪一个年代 , 都是青年人必须担负的责任——当年率部队入藏的18军政治委员谭冠三的儿子谭戎生 , 就是从北京捧着父亲的骨灰上高原任职的;日喀则军分区原司令员王炳文2岁时 , 父亲一别就再没回家 , 直到母亲告诉他“你该去陪陪爸爸了” , 他才在拉萨烈士陵园“王长金烈士之墓”前痛洒下青春的热泪;还有一位出生在进军西藏路上 , 被母亲用藏袍裹着在马背上颠簸了6个月的孩子 , 他父亲曾是运输科长 , 管的是骡马牦牛 , 而他成为了汽车团长……
其实 , 不仅这些 , 就连老边防们后代的后代 , 从名牌大学毕业归来 , 成为操控现代化装备的新一代戍边人的许多故事都已不算新闻 。 每当看见前行在边防风雨中那些英姿勃发的年轻身影 , 有一句熟稔多年的青春名言总是骤然撞动在心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郑蜀炎)
作者:郑蜀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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