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其实我有点心虚

调任密州，面临重大灾情

熙宁七年（1074）秋，苏轼从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州，看似官升一级，但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市）是一个六等下的荒蛮之地，不能与江南相提并论。对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到达任所，住进木屋草房组成的密州府衙，才知道情形之糟糕，大大超乎他的想象。府衙外就是遍野桑麻，连绵荒山，长久干旱无雨的大地上，蝗虫遍地，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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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密州示意图

苏轼查问蝗虫灾情，当地官吏竟然睁着眼说瞎话："蝗虫来，为田地除草，蝗不为灾。 "苏轼在杭州时曾经亲眼见过，飞蝗自西北来，上敝天日，声如海浪，顷刻之间，一望无际的绿野都变成了赤地。苏轼慨然怒道："你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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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灾情形

抗灾自救，智擒作乱兵卒

作为密州的"一把手" ，苏轼必须想办法尽快改变这种局面。他组织民众，展开抗灾自救，将田中的蝗虫捉去烧掉，用泥深埋，同时上书宰相韩绛，如实反映当地的灾情，要求朝廷选派官员下来视察灾情，体量放税，或者给予补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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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奏朝廷

密州民风强悍，《水浒》里晃盖、宋江等人劫富济贫的故事就发生在邻近的济州。天灾降临，生活艰难， "盗贼渐炽" 。苏轼贴出告示，悬赏捕盗，由于赏金兑现及时，百姓通力协助官府，供给线索，缉盗成果显著。京东东路安抚使派遣数十兵卒，到密州境内来追捕逃犯，不料这些人横暴凶残，为非作歹，比强盗还厉害。老百姓到州府投诉，苏轼把状子掷到地上，说："哪里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些兵卒听到这个消息，就放心大胆地集合起来，继续作乱。苏轼暗中搜集人证事证，将他们一网打尽，予以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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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捕盗贼

常山祈雨，救助百姓弃婴

面对无力抗争的天灾，古人往往只能向神灵祈求佑护。当地人告诉苏轼，城南二十里处有座常山，山上有座山神庙，祈雨最为灵验。第二年四月，苏轼斋戒蔬食，去常山祷告。也许是上天可怜苏轼，果然下了一场大雨，缓解了密州旱情。但是这场雨过后，又不下雨了，苏轼便于五月再次去常山祷告，并许下祈愿：如果山神再布德泽，我就为您修葺庙宇，重塑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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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祈雨图

连年饥馑，百姓续命都难，养儿育女更是难上加难。苏轼一路亲眼所见，道旁尽是被弃的婴儿，实在痛心，就千方百计筹出一笔款项，凡是养不起婴儿的家庭，就由政府每月供给六斗米。由于措施得力，到十月份的时候，密州灾情得到控制，盗贼日趋减少，弃婴现象基本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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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民图

形势好转，心中透进些许阳光

老百姓日子不好过，他这位太守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苏轼这样描述他在密州的工作和生活：坐在堂上，俨然是个太守，前有宾客到访，后有椽吏来回，早晨忙到中午，中午忙到下午，连一杯酒都没喝上。腹中饥饿，只好"以杞为粮，以菊为糗" ，用草木来骗骗嘴巴。粮食不够吃，酒也不够喝，更是没钱待客。有一次，乔太博来密州做客，苏轼备酒不足，便以小杯子招待，席间自嘲道："请君莫笑银杯小，尔来岁旱东海窄。 "近来旱得东海都变窄了，我连招待您的酒都备不够，请您不要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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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够喝

凡事都要分两面看，繁忙的工作、艰苦的生活并非全然没有好处。枸杞和野菊，吃起来不堪下咽，却都是药草，有增强精力的功效；酒不够喝，就喝得少，喝得少，对身体有好处。一年后，苏轼不再病病歪歪的了，早生的白发竟然一天天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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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形象

与此同时，保守派在与变法派的较量中获得小胜，吕惠卿被罢相，贬出京师；王安石虽然再次拜相，却遭到严重掣肘，新法很难继续推行。看到自己治理密州成果初现，政治形势又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苏轼的心情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些许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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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画像

豪气干云， "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年秋天，苏轼许愿修葺的常山庙宇完工了，他再次去祷告求雨。主持完仪式，回府衙的途中，苏轼跟随行人员一起痛痛快快喝了顿酒，酒兴正浓，胆气更壮，于是跟梅户曹相约去铁沟附近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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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去打猎

打猎结束，苏轼仍然豪气干云，即兴吟出一首《江城子》：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词用一个"狂"字统领全篇，一抒胸中郁闷之气。四十岁的年纪，正值盛年，苏轼却自称"老夫" ，左手牵着大黄狗，右手举着雄猎鹰，头戴锦绣的帽子，身披貂皮的外衣，气宇轩昂，何等威武。全城百姓都出来了，看他们的太守打猎。苏轼倍受鼓舞，气冲斗牛，为了报答百姓随行出猎的厚意，决心亲自射杀老虎，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与虎相搏的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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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牵黄，右擎苍

几十年来，大宋国力羸弱，时常受到辽国和西夏的侵扰。想到国是，想到自己怀才不遇的处境，苏轼借出猎的豪兴，将心中夙愿和盘托出，希望朝廷能派遣冯唐一样的使臣，前来召自己回朝，给自己以信任和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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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形象

其实心虚，难被主流认可

这首词作得痛快淋漓，苏轼颇为自得，正好老朋友鲜于子骏送给他一些诗文，并向他索诗，于是他在回信中写道：我近来很喜欢作小词，跟现在文化圈里流行的词很不一样，叫做什么呢？呵呵，只能说我自成一家。近日去打猎时，我就填了一首词。这首词要让东周的壮士跺着脚，吹着笛子，放声高歌，这劲儿才能出来。现在我把这词写下来送给你看，姑且博你一笑。其实，苏轼说这话的时候，心有点虚，因为晏殊、欧阳修、张先的婉约词在当时才是主流，才是被大家推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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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等人的婉约词才是主流

后来的结果说明，苏轼的心虚不是没缘由的。就跟这首词的非主流地位一样，他没能进入朝廷的主流队伍。朝廷没有派遣冯唐来，他在密州继续工作了两年，又被调往徐州干了三年，再被调往湖州，遭遇"乌台诗案" ，他的胆气、他的豪放也到此为止。苏轼一生作词三百余首，真正属于豪放风格的仅十分之一，而且大多集中在密州、徐州时期。 "乌台诗案"以后，苏轼黄州发落，开始更多地关注地方风土人情，十之八九是咏物言情、记游写景、怀古感旧、酬赠留别、谈禅说理，在黄州赤鼻矶吟咏"大江东去"的情形少之又少，不占主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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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