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嘉宾主持、严谨的民国史专家王晓华诙谐自嘲艰难岁月爬火车

我在临城爬火车

▓ 王晓华

7月下旬 , 我没有蠢得用“七月流火”来形容 , 随着摄制组 , 又来到久违的临城火车站 , 来这里拍铁道游击队沙沟受降 。 旧地重游 , 往事历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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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游击队纪念碑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深夜 , 我在临城学爬火车 , 差点被摔死在冰冷的铁道上 。 那是怎样的情景呢?

1969年3月阳春 , 在地里干活的我 , 被红太阳光辉暖暖地照在身上 , 突然想到如此美好的春光 , 就活该在此献出青春吗?

于是把手中的锄头直接扔在地里 , 和几个知青拔腿就走 。

先找条船过了淮河 , 之后 , 又走了八里地到了河桥汽车站 , 在公路上死拦了一辆卡车 , 几个家庭出身不好的“黄子”(淮河一带土语 , 比喻没长成熟就好像鸡蛋黄一样)爬上了车帮 。 120多公里的路 , 走了五六个小时(当时卡车一小时也就二十公里) , 我们在车箱里就像被簸粮食一样 , 终于熬到了晚黑 , 才到达明光县城 。

几个月都没见过电灯了 , 当我们看了几根电线杆上亮起的昏黄的路灯 , 差点没流出眼泪 。 随便在街上弄块烧饼填了肚子 , 就直奔火车站 。

买票吗?哪有钱?一个月县里才发8块钱 , 花几块去买票?想都别想 。

也不论是北上或南下的列车 , 我们就往上混 。 还别说 , 明光车站因为是知青来往要地 , 列车员也见得多了 , 知道这都是些没钱不要脸的主 , 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几个兄弟都从不同的车厢混了进去 。 这是趟慢车 , 逢站必停 , 三四个小时后 , 天已经麻麻亮 , 到徐州站了 。 我们已经瞅准一个墙缺口 , 待车停稳 , 旅客往前走 , 我等朝后走 , 到围墙缺口处都爬了出来 。 再顺围墙到了候车室 , 找地方睡觉 。

徐州是大站 , 管理很严 。 眼看没法从检票口往里混 , 只得从围墙跳进去 , 爬上了一辆闷罐子车 。

这趟向北开的车走得更慢 。 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就停在一个车站的水塔旁边 , 一问铁道上拿小锤叮叮当当乱敲的工人老大哥 , 原来是临城车站 。 原来 , 这趟闷罐子车是在此加水 , 往枣庄和台儿庄方向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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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大劫案图片史料

我们是想去泰安、济南玩 , 于是就跳下闷罐子 , 在水塔不远的一处水塘边洗脸 , 准备再换车 。 一会儿来了几位戴红袖章的工人 , 二话不说 , 把我们几个带到了站长室 。

车站不太大 , 一看就属于“四旧” , 不是中国建筑 。 于是我们充好汉说:“我们是来破四旧的 , 就是来砸这个车站的!”

“砸车站?”站长从墙角处拿起一把敲铁轨用的一头尖一头圆的铁锤 , “给!砸啊!”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 都傻眼 , 只好说:“我们是二哥(锅)儿 , 没得事坐车玩玩 。 ”

谁知山东大哥不认二哥(锅)儿 , 说:“玩我不管 , 人民铁路要拿钱坐车 , 否则不放出站 。 ”

我们又耍起无赖:“二锅(哥)儿随便 , 没得钱!”耗了个把钟头 。 站长嫌我们烦 , 一挥手 , 几个工人推搡着 , 将我们赶出站外 。

黄昏时分 , 我们从站外顺铁轨进到站内 , 几趟车都过去了 , 列车员把得很严 , 根本没有办法上车 。 这时 , 又一辆停在站内的火车车尾的信号员向火车头里探出身的司机挥动绿旗 , 表示可以开车了 。

没办法 , 我们学铁道游击队那样 , 跟着火车就跑起来了 ,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大喊大叫 , 上前阻拦 。 我们几条“好汉”分别从最后客车车尾的中间和边门抓住把手 , 跳上踏板上了车 , 还冲着阻拦我们的人伸舌头做鬼脸 。

三月的夜晚 , 淮北大地很冷 , 这要站一夜 , 不冻死也要掉下车 。 可是边门打不开 , 幸好中间门上去的兄弟把门拧开了 , 我们决定爬到中间去 。 但只有一个两寸长一寸宽的铁板可以搭脚 , 我用脚尖 , 踏着铁板 , 身体猛地转过去 , 把胳膊伸给在中间的人 , 被他使劲一拽 , 一阵风居然到了中间 , 就这样 , 将边门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接应进去 。 那里有供列车人员使用的一个只有一两平米见方的空间 , 有一道门可以通向行李车 。 我们几个人蜷缩在里面 , 大气不敢出 。 好在对面没有人打开门 。 半夜三更 , 到达了一个车站 , 只见站台上三步一岗 , 五步一哨 , 解放军都拿着半自动步枪 , 刺刀在冷月的映照下 , 闪闪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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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火车

“是来抓我们的吗?”

可把哥几个吓坏了!于是悄悄打开车门 , 顺着铁轨爬了出去 。 出到站外 , 一看街上有人放烟火 , 进到候车室 , 见到来了一对穿军装的人载歌载舞 , 在唱:

长江滚滚向东方 , 葵花朵朵向太阳 ,

满怀豪情迎九大 , 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 。

原来这一天是1969年4月1日 , 九大召开 。

饥肠辘辘的哥几个 , 走过一条街 , 两边店铺都是黑灯瞎火 , 找个小饭店也找不着 。 没奈何 , 趁天没亮就摸着黑开始登泰山 , 登上了南天门 。 中午时分 , 我们来到山下 , 终于在街上找到了一家小饭店 , 大碗的面条 , 每人吃了两碗 , 一个个腆着肚子揉着胃 , 来到了泰安站火车站 。

混进车站后 , 分头上车 , 各自坐在找到的空位上 , 两个多小时后 , 到达了济南火车站 。 当车徐徐进站时 , 我们从围墙的一个缺口爬出去 。

当年的济南城 , 是地地道道的泉城 , 大街小巷 , 从石板下 , 都有淙淙的泉水涌出来 。

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 ,

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 。

入敌后把它的退路截断 ,

定叫它首尾难顾无法增援 。

痛歼敌人在今晚 ,

决不让美李匪帮一人逃窜!

在大街上 , 我们还看到样板戏团——山东省京剧团在街头演出《奇袭白虎团》片段 , 并看到严伟才扮演团长的真人秀 。

下午我们从车站围墙的缺口又爬进去 , 情况不容乐观 , 原来月台上有工人纠察队帮助维持秩序 , 检查车票 。

我们发现一列运送圆木的货车 , 车厢里的圆木堆得高高的 , 在圆木顶端和车厢顶头之间 , 有个流浪汉露着脑袋 。 于是我们也爬了上去 , 发现有半米宽的距离 , 蹲在下面 , 周围的车厢和圆木把风挡得严严实实的 , 的确不错 。 但黄子不愿和那个乞丐蹲在一起 , 于是我们找个只有木头没人的车箱蹲坐在里面 。

在有节奏的响声中 , 我们都睡着了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 车速慢了下来 , 也就是几分钟 , 车猛地停下来 , 只听见前面轰的一声 , 感觉到好像有事 , 我们站了起来 , 伸着头往外看 , 不一会 , 就听见有下面有人喊:“这里还有!”

铁路工人爬上车 , 对我们大喊:“不要命了?滚下来!快!”我们只得乖乖地从车上爬下 , 原来 , 就在我们前面的车箱 , 由于车猛地一停 , 捆绑圆木的铁丝被挣断了 , 圆木从上面滚了下来 , 于是就紧急停车 , 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 , 车厢里圆木一齐往前冲 , 把前面车厢里蹭车的流浪汉给活活挤死了 , 站长吩咐几个人将死尸抬出车厢 , 又让大家在各个车厢里再检查一遍 , 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 我们正好往外探头 , 于是就这样“被捕”了 。

四下一看 , 哈 , 我们又回到临城站了 。

冤家路窄 , 还是那个站长态度不错 , 说:“都是熟人了 , 让你们下来 , 是为了你们好 , 如果再出事 , 死的就是你们 。 这样吧 , 我们帮你们补几张票 , 送你们回明光吧 。 掏钱吧!”

裤裆藏雷是神剧 , 裤裆藏钱是正剧 。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两三块钱 , 但最多也不过七八块钱 , 有的藏在贴身的衣服里 , 有的藏在裤头里 , 还有藏在鞋底里的 。 我们在铁路工人监督下开始掏钱 , 各自从外面口袋里 , 你5分 , 我一毛 , 掏来摸去 , 连口袋都翻出来 , 总共加在一起还不到一块钱 。

站长的脸变色了 , 感到受到了我们的愚弄 , 变脸了 , 大喝一声:“把他们都赶出去!”

天快黑的时候 , 我们在街上先找了一个小饭店吃煎饼 , 然后趁着夜幕 , 又溜进站里 。 客车上不去 , 闷罐子车皮也找不到 , 没办法 , 我们爬上一列运煤车 。 车开不久 , 寒风飕飕 , 一会儿天上飘起了雪花 , 走着走着 , 煤车里的煤都成了白色 , 铁路两旁的树木、田野都披上一层银装 。

出来时 , 我们在煤车上 , 浑身颤抖 , 缩成一团 , 于是几个人就抱在一起 , 相互取暖 。 就这样 , 还是无法抵御要命的严寒和大雪 。 什么都顾不上了 , 我爬在煤灰上做俯卧撑 , 还是不解决问题 , 到天亮时分 , 车终于到达徐州车站 。 我们又被铁路工人发现了 , 爬上车 , 喝令我们滚下来 。 但 , 这次我们都滚不下来了 , 一个个全被冻僵了 , 嘴抽搐着 , 连话都说不出来 。

徐州的铁路工人比山东的要够意思 , 大概是看我们当二锅的太可怜了 , 两个人提溜一个 , 把我们都弄下了车 , 又带我们到了他们值班的小房子里去烤火 , 半晌一个个都缓了过来 。 之后他们又把我们都送出了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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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右 , 作者王晓华18岁

几个黄子要了菜还要了酒 , 只有我要了半斤水饺 。 4月4日是我的生日 。 就这样 , 在徐州一个肮脏的小饭馆里渡过了我18岁的生日 。

当天中午 , 我们在徐州车站分道扬镳 , 四个黄子爬车去郑州 , 南下武汉;我们两个黄子打算回南京 , 可是闷罐子车在明光停了 , 于是我们下了车 , 当天傍晚 , 我们又回到滩上 , 结束了五天的铁道游击队之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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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节目 , 本文作者王晓华(右)与李咏等合影 。 王晓华系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馆员 , 民国史学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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