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武‖乌江纤魂


张正武‖乌江纤魂

张正武‖乌江纤魂// //

翻开乌江航运史 , 微波荡漾中 , 我看到无数纤工汗洒峭壁 , 挥舞出悲壮的雄姿;我看到无数纤夫血洒乌江 , 闪耀着红艳的波光;我看到乌江号子随波涛滚滚流淌 , 演绎成千古绝唱 。

首先让乌江风生水起的 , 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巴人 。 他们熟悉水性 , 喜欢畅游在江河之上 , 在波涛汹涌中开疆拓土 , 在波光粼粼中壮大民族 , 最终在波浪起伏中 , 激荡出波澜壮阔的史书 。

早在远古廪(lǐn)君时 , 他们就在湖北清江一带 , 利用奇特的“土船” , 闯荡出无数神奇的传说 。 进入汉水以后 , 又利用这条丰盈的河流 , 把几百年的时光摇曳得多姿多彩 。 直到公元前477年被楚国打败 , 才不得不离开这片水草丰美的故土 , 从郁水驶入乌江 , 并立国于枳(今涪陵) , 又开始上演江河一样惊涛骇浪的传奇 。

这期间 , 为了开拓疆域 , 一部分巴人逆长江而上 , 把白虎旗插在江州(今重庆);另一部分则溯乌江而入黔中 , 把舟楫技术和柳月刀挥洒得淋漓尽致 。 繁盛时 , “其地东至鱼复 , 西至僰(bó)道 , 北及汉中 , 南极黔涪” 。

为了向南扩张 , 巴人冒着战火硝烟 , 打造大量船只 , 满载人马粮草 , 逆江而上 。 但乌江险滩众多 , 水流湍急 , 难以行进 。 于是 , 他们组织人力 , 套上缆绳 , 开始了拉纤历史 。

然而 , 乌江两岸 , 悬崖绝壁 , 人迹罕至 , 寸步难行 。 眼看船只不进则退 , 即将船毁人亡 , 紧急关头 , 骁勇的巴人发出白虎般的怒吼 , 迅猛攀上崖壁 , 劈山凿石 , 开建纤道 。

透过江岸闪烁的光影 , 我仿佛看到无数巴人 , 在烈日下爬上高耸的岩壁 , 辗转腾挪 , 纵横驰骋;在寒风中攀上陡峭的山崖 , 上下翻飞 , 迎风起舞 。 他们像背负使命的精灵 , 不怕脚下湍急的河水 , 不惧头顶耸立的危岩 , 用深沉强劲的气息 , 高唱着惊天动地的巴歌;用灵活坚韧的身躯 , 铿锵出迅猛雄劲的巴舞 。 霎时 , 锤子的敲打声 , 纤工的呐喊声 , 落石的轰鸣声 , 汇合成一曲雄浑的交响乐 , 跟滚滚涛声交相辉映 , 响彻云霄 。 而舞动的钎子 , 挥动的双臂 , 婉转的河流 , 则灵动出一幅磅礴的立体画 , 与白云蓝天浑然一体 , 雄奇秀美 。


张正武‖乌江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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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赞叹的是 , 江水不息 , 纤道不止 。 无数开凿者 , 面对高耸的危岩和激越的波涛 , 临危不惧 , 前赴后继 。 前面的失足跌落 , 后面的挺身而出;一队人马流干血汗而下 , 另一群人又热血澎湃而上;勇敢的巴民族刚刚撤退 , 勤劳的汉民族又闪亮登场;朴实的苗族人稍作休息 , 淳朴的土家人又挥汗如雨 。

从巴国纤道的开启 , 到秦汉纤道的延续;从隋唐纤道的拓展 , 到明清纤道的绵延;从民国纤道的整治 , 到解放初期纤道的修葺(qì) , 随着无数纤工血汗的流淌 , 一条条纤道 , 或长或短 , 或宽或窄 , 或高或矮 , 或深或浅 , 极其醒目地凹嵌在悬崖峭壁之中 , 如一条饱经沧桑的巨龙 , 从乌江口岸逆流而上 , 经郁山 , 穿洪都 , 越思州 , 达余庆 , 蜿蜒曲折 , 起伏绵长 , 越过两千多年岁月 , 横穿千里乌江绝壁 , 与奔腾不息的江水一起 , 成为整个流域生生不息的大动脉 , 并创造了无数可歌可泣的奇迹 。 无论是巴军远征黔中降服濮(pú)人的战事 , 还是司马错率领秦军逆江伐楚的壮举;不管是中原文化对“夜郎自大”的嘲讽 , 还是商贸往来对两岸城镇的繁荣 , 无不在斑驳岁月中彰显出它无穷的魅力 。

可以说 , 它的横空出世 , 既是巴人在刀光剑影中向南扩展的一把利剑 , 又是巴人艰苦创业史上的一道深深的伤痕 。 从此 , 它横跨时空静观潮涨潮落 , 用古道热肠让乌江两岸精神焕发;它穿越历史见证生死过往 , 用黄金水道让乌江流域走向繁华 。 时至今日 , 虽然现代航运暗淡了它的光泽 , 平静江水增添了它的孤寂 , 但它在乌江生命里激荡的精神涟漪一直波光闪烁 , 在乌江情怀里怒放的人文光芒始终熠熠生辉 。

波涛轰鸣中 , 顺着浸满血汗的纤道 , 我看到一种精神元气在不断凝聚 , 它从每个开拓者的魂灵中跳跃而出 , 形成一股巨大的清流 , 如奔涌不息的乌江 , 冲破艰难险阻 , 锐意前行 , 让乌江流域这片热土在江水澄明中生机勃勃 。

透过粼粼波光 , 我又看到一队队袒胸露背 , 光臀赤脚的纤夫 , 他们跃进激流 , 泅向岸边 , 扯起竹绳 , 斜套在肩 。 然后头顶悬崖 , 脚踩绝壁 , 背向日月 , 面朝波涛 , 匍匐而行 。 于是 , 一场没有硝烟却又惊心动魄的战斗 , 在雄奇险峻的乌江不断上演 。


张正武‖乌江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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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 , 乌江奇峰对峙 , 峡谷幽深 , 弯多滩险 , 水流湍急 , 一直都有“乌江滩连滩 , 十船九打翻”之说 。 特别是酉阳的龚滩和武隆的“五里长滩” , 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 胆战心惊 。 然而 , 纤夫们并没有望险兴叹 , 退缩不前 , 而是用铁钳般的粗手 , 紧紧地抠住石缝石洞;用青筋暴突的双腿 , 使劲地蹬着石窝石棱 , 把挺直的脊背弯曲成一把强弓 , 把长长的纤绳拉直成一支利箭 , 让身处逆境的船只穿云破雾 , 劈浪前行 。

这是一场力量的博弈:处处险滩 , 来势汹汹 , 掀起高高水浪 , 猛烈撞击船头 , 拼死阻挡行进的船只;赳赳纤夫 , 高歌猛进 , 聚集全身力气 , 拼命拖动逆行的航船 。

这是一场生死的较量:悬崖绝壁 , 激流波涛 , 用峥嵘恐怖 , 时时觊觎着纤夫的生命;铮铮纤夫 , 手脚并用 , 全力以赴 , 用坚定信念 , 处处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

只见纤夫们协力牵引 , 同舟共济 , 把力量凝结在长长的缆绳上;只见他们选择希望 , 奔向生门 , 把坚韧铭刻在战胜险恶的豪迈上 。 于是 , 十几个 , 或者几十个纤夫 , 以一种坚定刚毅的姿势 , 以一种不可抗拒的神力 , 把险滩上几十吨乃至百余吨的歪尾木船 , 吃力地拖出险境 。

他们的双脚 , 在纤道上登出串串深坑;他们的双手 , 在岩石上抠出排排石孔;他们的血汗 , 在乌江里翻滚出阵阵悲鸣;他们的身躯 , 在岸壁上定格成壮美的英魂 。

每一个纤夫 , 脚下总是流不尽的滚滚波涛 , 眼前总有看不完的绝壁断崖;生命就是爬不完的春夏秋冬 , 人生就是拉不完的酸甜苦辣 。 但他们虽然在寒风凛冽中拉短了生命 , 却在春风和煦中拉出了乌江的繁荣;虽然在烈日酷暑中拉苦了人生 , 却在秋高气爽中拉长了航运的历史 。 悠悠纤绳 , 荡不尽悲欢离合 , 却拉出了纤夫的顽强坚韧;滔滔江水 , 流不尽心酸血汗 , 却激励着乌江人负重前行!

正是他们攀爬岁月的崖壁 , 在脚下踩出千年不灭的印记 , 在头上顶出壁立千仞的气质 , 他们伟岸而虔诚的形象 , 才在乌江绚丽多姿的历史上 , 定格为一幅雄浑悲壮的群雕 , 使神奇的乌江显得更加雄奇壮美 。


张正武‖乌江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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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我仰视这些英魂的同时 , 顺着激越的涛声 , 又听到了一种更加雄浑的声音:“过险滩了喂!号子嘛吼起来哦 , 哟喂!……”“腰杆要打伸啊——嘿作!扯起莫放松啊 , 嘿——作!两脚要跪地啊 , 嘿——作!鼓劲朝前奔啊 , 嘿——作!”

它从江岸崖壁上的纤夫队伍中 , 石破天惊般迸发而出 , 滚滚而来 , 在江面激起滔天巨浪 , 在两岸卷起惊涛拍岸 。 从那高亢的号子中 , 我看到了纤夫渴望的眼睛 , 看到了纤夫坚实的内心 , 看到了纤夫涌动的豪情;从那悲壮的号子中 , 我看到了纤夫挥洒的汗水 , 看到了纤夫流淌的鲜血 , 看到了纤夫悲凉的眼泪;从那诙谐的号子中 , 我看到了纤夫江河一样博大的胸怀 , 看到了纤夫白云一样悠然的心态 , 看到了纤夫浪花一样短暂的快感 。 袅袅余音中 , 我看到了纤夫孤单寂寞的身影 , 体会到纤夫背井离乡的愁情 , 听到了纤夫生离死别的悲鸣 。

我无法描绘出我复杂的感知 , 更无法抹去这浑厚的劳动号子中所蕴含的悲情 。 但跟随它急促跳动的音符 , 我聆听到的 , 是一种时代的呼声;触摸到的 , 是一颗滚烫的魂灵 。 那激越高亢的号子声 , 喊出了纤夫闯滩越险的勇气 , 叫出了纤夫顽强拼搏的豪气 , 吼出了乌江人穿峡越谷的霸气 , 唱出了乌江人锐意进取的血气 。

这是挑战极限的呐喊 , 带着冲破激流险阻的自信 , 写下了纤夫战胜险境的光辉诗篇;这是征服乌江的战歌 , 带着驯服乌江巨龙的豪迈 , 书写了乌江航运史上壮丽史诗 。

正如滔滔江水是乌江流域的血脉 , 其坚韧不拔 , 砥砺前行的纤夫精神 , 也以其豪迈悲壮的形态 , 成为以纤夫为代表的乌江人绵延不绝的精神脉络 , 成为穿越古今引领时代的精神灵魂 。

更重要的是 , 正是这种精神像乌江之水一样奔腾不息 , 才有了更多的纤工 , 在乌江流域开辟人生的纤道 , 始终在波光闪烁中吉星高照;才有了更多的纤夫 , 在乌江时空拉动时代的大船 , 始终在乌江画廊上争奇斗艳 。


张正武‖乌江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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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张正武 , 重庆市涪陵广播电视大学党委委员、副校长 , 文学教授 。 重庆市社科专家、涪陵区科技拔尖人才 。 中国散文网会员 , 涪陵区作协常务理事 。 先后在《作家》《短篇小说》等刊物发表评论等各类文章百多万字 。 多篇散文荣获第二届“作家世界杯”原创散文大赛金奖、第三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等荣誉 。 专著《涪陵文化概论》荣获涪陵区第七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