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方:许多国宝并没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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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 , 活动主办方供图

适用性遇上审美性

尚刚认为 , 工艺美术是以手工业方式创造的造型艺术 , 兼具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价值 。 研究工艺美术史 , 就需要学者对材料、历史和艺术都有一定了解 。 根据制作材料的差异 , 工艺美术品可以分为丝毛等织物、陶瓷器、玉石器、金属器、漆木器和其他(杂项)六大类 。 各种材料除了有不同的物理特性 , 也有着悬殊的政治、社会地位 。

以丝绸为例 , 中国古代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 , 十分重视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的生产 , 故在古代社会地位较高 。 丝织品虽然从业人员多 , 产出量大 , 但是由于丝绸是有机物 , 容易腐烂 , 不容易保存 , 故今天大多数人对它的地位不甚了解;而陶瓷在古代地位不高 , 但制作量最大 , 因为它的材质不腐不烂 , 残片也能长久保存 , 因此它是今天现存最多的工艺美术品 , 也是今天成为了大众最为了解的工艺美术种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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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刚 著《给孩子的国宝》 , 活字文化出品 ,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材料地位各有高低 , 低贱仿高贵的现象也广泛存在:金器比银器地位高 , 相对低贱的银制品就会仿制金器的造型 , 材料更加低贱的漆器则仿造同时代银盒的造型 。 工艺美术品的高低贵贱 , 不仅与材料价值有关 , 也与社会阶层联系 , 中国古代许多工艺美术品都有着明显的阶级属性 。 比如经商者不许身着丝绸 , 鼎和玉腰带则只许皇家、达官贵人使用 。 他们独享金银器 , 而大众则会用更加低贱的材料仿制 。

尚刚说 , 工艺美术品与纯粹审美性艺术不同 , 适用性是它的首要标准 。 这是由工艺美术品的用途决定的 。 他在书中提到的工艺美术品虽然也包含部分欣赏品 , 但还是以日用品为主 。 但总体来说 , 日用和欣赏之间并无明确界限 , 好的工艺美术品一定是兼具适用性和审美性的 。

工艺美术品内涵的适用性和审美性 , 也决定工艺美术品的形态将呈现出不同的特征 。 就造型而言 , 大多数工艺美术品自诞生以来就没有发生大的变动;而装饰则历朝历代各有不同 。 这是因为装饰反映的是时代的审美倾向 , 而造型则与适用性有关 。

尚刚说 , 在审美价值层面 , 工艺美术品与绘画、诗歌一类的纯艺术作品并无高下之别 。 许多工艺美术品不仅体现了适用性 , 而且还有着极高的审美价值 。 在尚刚看来 , 虽然工艺美术品无法产生强烈的审美冲击力 , 但由于工艺美术品有着较强的适用性 , 无论是达官贵人 , 还是贩夫走卒 , 各种各样的工艺美术品实际上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生活的一部分 。 这使得它相比少数精英的纯艺术 , 可以通过空间造型 , 形塑我们最基本的审美意识 , 甚至左右我们的终极审美判断 。 尚刚告诉大家 , 优雅含蓄是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品最大的艺术价值 , 它的产品可能在不断变化 , 但是它的独立审美文化却一直蕴含在内 。 “日用即道 , 陶冶情操仅靠古玩和字画恐怕是不够的” , 尚刚引用王守仁的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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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刚

齐东方还补充道 , 工艺美术品作为历史研究材料的价值 , 甚至超过了其他的纯艺术形式 。 这首先是因为它的受众面更广 , 其次是因为工艺美术品并不仅仅是一件手工业品 , 它曾经出现或将要出现在古人的生活中 , 这就更为直接地反映了古人的生活习惯与需求 。 尚刚说 , 工艺美术更多地反映共性 , 比如技术、社会结构与习俗 , 而纯艺术则更反映创作者的个性 。 从某种程度上说 , 这也是工艺美术品对于历史研究更有价值的原因之一 。

分清故事与史实

国宝究竟有多少故事?尚刚告诉我们:“国宝本身的故事很少 。 ”主持人李学军提到 , 在《给孩子的国宝》一书的编辑过程中 , 他们作为出版方经常与尚刚沟通:“为了让孩子们能更好地理解书中的内容 , 是否可以讲一些关于国宝的故事?”而尚刚则回绝了这一建议 。

尚刚认为 , 关于工艺美术品本身 , 并没有什么故事可讲 。 即便有故事 , 也大多发生在发掘过程中 , 而非关于工艺美术品和历史文物本身 。 因此 , 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几个“国宝故事” 。 他说 , 一些文博类电视节目里 , 不仅出现了故事 , 而且还有相应的表演 。 “我都不知道这些故事是从哪来的 。 ”尚刚说 。

齐东方对尚刚的观点表示赞同 。 “很多国宝没有故事 , 如果说有故事 , 那一定是后人编的 。 ”作为考古学专家 , 齐东方曾深入研究过何家村遗址 。 他提到自己参与录制《国家宝藏》节目的经历 。 节目组希望将何家村出土的香囊与杨贵妃的香囊联系在一起 , 并请来演员演绎这一层关系 。 根据他的观点 , 杨贵妃的确用过香囊 , 但是没有确切证据显示这个香囊就是杨贵妃的 , 于是他只能配合节目组说:“杨贵妃当年使用的香囊可能与何家村出土的香囊一样 , 或者二者相类似 。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既配合节目效果 , 又不违背史实 。 “(讲故事)对我们(研究者)来说很难 , 因为我们只能尊重当年的历史 。 ”齐东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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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方

齐东方认为 , 许多人更愿意听编造的故事 , 而非真正有记载的史实 。 以“曹操72陵墓”的说法为例 , 《三国志》记载曹操的葬礼仪式十分隆重 , 而关于“曹操72陵墓”则是元代以后才出现的传说 。 他说 , 在历史文献上 , 如果某段历史时期的记载只有83个字 , 学者能说的“故事”也仅限于这83个字 。 他还说 , 尚刚在《给孩子的国宝》一书中 , 就对“故事”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 这样会减少对读者的误导 。

大专家如何写小文章

作为清华大学的工艺美术史教授 , 尚刚所熟悉的是艰深的学术写作 , 面对的是具有一定知识水平的读者 。 而这本《给孩子的国宝》则面向青少年儿童群体 , 他们不仅对工艺美术史不甚熟悉 , 而且阅读学术作品也有难度 。 他在写作中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 又怎样对问题进行处理?

“让大专家写小文章并不容易 。 ”齐东方说 , 只要尝试过就会发现 , 学术写作多使用长句 , 且有一定的规范 , 学者只要严格按照规范去写 , 习惯后反而变得简单 。 在阅读中 , 他发现尚刚使用了大量短句 , 但又保证了内容的准确性 。 他表示 , 让一个学者将知识描述清楚并不难 , 但用不熟悉短句做同样的事 , 就一点也不简单了 。 “这让我来做 , 我都做不到 。 ”

尚刚介绍道 , 面对从未面对过的小读者 , 他不仅要让写作语言变得浅显明白 , 还要在写作逻辑、内容编排等问题上做出改变 。 他在写作学术文章时 , 喜欢进行逻辑推理 , 并且习惯省略推理前提 。 “这种省略在逻辑学上没有问题 , 但是孩子看起来比较困难 。 这次我就想把三段论都补齐 , 尽量让大家看得明白 。 ”写作一般的美术史时 , 他通常以历史为线索展开 , 而这次则是以门类组织写作 , 让读者能更加直接地了解到具体的艺术品 。 还还说 , 他不太了解孩子的语言习惯 。 “我是老人 , 怎么跟孩子说话?这个恐怕是有难度的 , 而且我自己也没有孙子 , 我没有跟孩子说话的经验 , 这次算是做出一些尝试 。 ”

齐东方说 , 但是一般的大人可能很难了解孩子的语言是怎样的 , 以及孩子在想什么 , 尚刚也不了解 , 但是他的短句写作读起来很舒服 。 他还说 , 大家可以试着“有点童心 , 尝试与孩子对话 。 ”

现场观众也提到 , 如何培养孩子对国宝的兴趣和对艺术的热情?齐东方说 , 去博物馆是最直接的方式 , 在博物馆中 , 孩子可以见到真正的国宝 , 听到专业准确的讲解 。 尚刚则说 , 自己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不愿写深 , 因此许多知识只是点到为止 。 对于研究者来说 , 自然需要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到精通;但对于包括儿童在内的非专业学习者 , 最好是把它当作一门兴趣爱好 , 并根据其个人的求知欲 , 来确定学习的范围和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