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长观到白云观——“北京第一道观”的历史变迁与文化传承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从天长观到白云观——“北京第一道观”的历史变迁与文化传承

作者:郑永华 ,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北京城历史悠久 , 文化积淀深厚 , 不同的宗教文化都在这里留下了深深印记 。 俗语常称“先有潭柘寺 , 后有北京城” , 而北京最古老的道观 , 应该数白云观了 。 从天长观到白云观的历史演变 , 正是北京道教文化发展变迁的生动缩影 。

“北京第一道观”的历史变迁

白云观的历史 , 可以上溯到唐代的天长观 。 观内奉为“镇观三宝”之一的老子石像 , 据说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

唐代皇室尊“道祖”老子(即李耳)为先祖 。 玄宗(712—756年在位)登基不久 , 即下令恢复道士、女冠隶属宗正寺的制度 , 此后又大力崇道 。 天长观就是玄宗为尊奉“玄元大圣祖”李耳 , 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敕令各州统一兴建的 。 建成后初称“玄元皇帝庙” , 天宝年间(742—756年)改称“紫极宫” 。 天长观之俗称 , 可能缘于每年“天长节”(即皇帝诞辰日)在观内举行的祈福大醮 。 唐末咸通七年(866年) , 幽州节度使张允伸以年久衰破为由 , 又派人复修 。 此后历五代及辽南京时期的“咸所严奉” , 天长观作为幽州城内的标志性道观 , 持续相沿 。

金代迁都中都 , 天长观的地位随之发生重大变化 。 正隆年间(1156—1161年) , 天长观为大火所毁 。 金世宗于大定七年(1167年)诏令复建 , 历经八年 。 落成日 , 世宗亲率百官瞻礼 , 赐名“十方大天长观” 。 经此重修 , 天长观规模宏大 , 装饰华丽 , 不仅是金中都规格最高的皇家道观 , 也成为中国北方的道教文化中心 。

金代道教领袖赴京 , 多赴观内演法讲道 。 由“全真七子”王处一所作《入天长观》诗:“入得天长正位宫 , 交参殿宇映重重 。 金坛玉壁朝元像 , 七宝玲珑显圣容 。 ”可见其概 。 泰和二年(1202年) , 天长观再毁于火 。 次年金章宗下令重建 , 竣工后改名“太极宫” 。 不过随着蒙古大军挺进 , 金都南迁开封 , 太极宫作为金代皇家道观的繁华 , 很快烟消云散 。

元初丘处机入住 , 使太极宫再次焕发生机 。 成吉思汗十九年(1224年) , 全真掌教丘处机自雪山载誉东返 , 为燕京官民迎入太极宫内 。 丘处机因道观损毁严重 , 大力整治 。 燕京这座具有标志意义的道观 , 再次焕然一新 。 三年后 , 成吉思汗以丘处机道号“长春子” , 将太极宫改名“长春宫” , 并赐以“金虎牌” , 授其掌管全国道教之权 。 不久丘处机去世 , 全真上下在长春宫之东为其营建葬所 , 堂号“处顺” , 观名“白云” 。 后世历久相传的北京白云观 , 由此肇始 。

元代长春宫与其东附属的白云观一道 , 共同成为元代多民族统一国家的道教文化中心 。 元末兵燹 , 长春宫损毁殆尽 , 东侧入葬丘祖的白云观却侥幸存留 。 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 , 时为燕王的朱棣以白云观为中心扩建道观 。 永乐迁都以后 , 白云观进一步受到明廷重视 。 西侧自唐代天长观延续至元代长春宫的旧址 , 则逐渐废弃 。 宣德十年(1435年) , 白云观又兴修玉皇阁、衍庆殿、四帅殿等建筑 , 规制渐备 , “宏耀京师” 。 景泰年间(1450—1457年) , 再次修饰七真殿、十八宗师殿 , 恢复丘祖塑像、绘制十八宗师之像 , 道观比以往更加壮观 。 但明代全真教处于相对衰隐的状态 , 白云观在金元时期的“京师第一道观”地位 , 也受到很大影响 。

清初王常月(?-1680年)复兴全真龙门派 , 为白云观复振提供了重要契机 。 王常月于顺治十二年(1655年)北赴京师 , 据说至京后很快得到推崇 。 顺治十三年、十五年、十六年 , 他在白云观内“三次登坛说戒 , 度弟子千余人” 。 康熙初年 , 王常月又率弟子南下 , 在江南金陵、湖州、杭州及湖北武当山等地开坛说戒 。 龙门派由此遍及南北 , 成为道教中的显宗 , 以致流传有“临济、龙门半天下”的俗语 。 王常月在白云观内确立的开坛传戒制度 , 也成为全真传法的基本仪轨 , 在中国道教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 王常月病逝后 , 葬于白云观西路的祠堂院 。 朝廷追赠“抱一高士” , 教内更誉为清代“高士第一流人物” 。 院内奉祀王常月坐像 , 左右室墙壁上所嵌元代著名赵孟頫书法家手书《松雪道德经》《阴符经》石刻 , 亦为历代相传的镇观之宝 。 清代白云观也因此成为龙门派圣地 , 很快恢复“京师第一道观”的地位 。

《道藏》编纂、流传的枢纽

《道藏》为道教经书典籍的总汇 , 也是道教文化的重要载体 。 金元以后 , 随着道教文化中心地位的奠定 , 白云观也逐渐成为《道藏》编纂与流传的枢纽 , 体现出其作为道教中心的文化地位 。

北京上升为都城后的《道藏》 , 早期有《大金玄都宝藏》与《大元玄都道藏》 。 大定四年(1164年) , “游心玄妙”的金世宗下令将原藏于北宋汴京(今开封)的《政和万寿道藏》经板 , 北运燕京 。 此为天长观收存《道藏》经板之始 , 开启了北京《道藏》文化的新纪元 。 明昌元年(1190年) , 金章宗又下令参订、补缀《道藏》经板 。 天长观提点孙明道搜访遗经、补刻旧板 , 最后按传统的“三洞四辅” , 编成《大金玄都宝藏》 。 此为在北京刊刻的首部《道藏》 , 在北京道教文化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

可惜不到10年 , 金代《道藏》经板悉数毁于天长观大火 。 元初全真大兴 , 随丘处机西行后返回燕京、侍师居于长春宫的宋德方 , 倡议重修 , 后者叮嘱其“他日成之” 。 丘处机去世后 , 宋德方出任教门提点 , 以完成先师“遗志”为号召 , 与门人秦志安等在平阳玄都观(今山西临汾境内)设立总局 , 又在秦中、太原各地设分局二十余处 , 于乃马真皇后称制三年(1244年)成藏 , 史称《大元玄都宝藏》 。 元代《道藏》编纂事务虽在山西、陕西等地进行 , 但其决策指挥中心却在全教核心的燕京 。 不仅其意始发于此 , 长春宫大宗师尹志平的鼎力支持 , 更成为全教上下通力协作 , 《道藏》得以告成的根本保障 。

《大元玄都道藏》竣工后 , 入藏燕京长春宫、陕西终南山、江西龙虎山等代表宫观 。 以后又印刷百余部 , 流布到其他名山洞府 。 但释道之争后 , 元世祖召集百官 , 于大都公开焚烧《道藏》 , 各地《道藏》亦遭到严重破坏 。 入明后 , 成祖命来自武当山的任自垣 , 在北京重启《道藏》编纂 。 工程始于永乐十七年(1419年) , 三年后初稿编成 。 其正式刊印 , 则迟至明英宗正统年间(1436—1449年) , 是为《正统道藏》 。 为弥补其中的缺漏 ,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 , 明神宗又令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编纂《续道藏》 , 自此形成相对完整、规范的明版《道藏》 。 正、续《道藏》汇集道教文化之大成 , 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 , 在哲学、养生及医药学、古代化学等方面也具有极大文化价值 。

清代沿用明版《道藏》 , 未再重新编纂 。 道光年间 , 白云观将观内残缺的《道藏》抄补齐整 , 成为又一重要镇观之宝 。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 , 《道藏》经板被毁 , 各地秘藏的《道藏》亦难得一见 。 1923年至1926年 , 在大总统徐世昌支持下 , 经傅增湘、张元济苦心经营 , 上海商务印书馆借用白云观所藏《道藏》 , 以涵芬楼名义影印 。 此举有力推动了《道藏》在近代的传播 , 在海内外产生了重大文化影响 。 1950年 , 白云观又将观内珍藏三百多年的明版《道藏》移交国家图书馆 , 成为享誉世界的珍贵道教文物 , 也以实物见证了白云观在《道藏》文化史上的枢纽地位 。

上林盛举燕九节

燕九节即每年正月十九——丘祖诞辰日 , 民众聚游白云观 。 这是北京一年之初的盛大民俗 , 也是白云观作为道教文化中心的生动体现 。 早在元代 , 大都民众即以正月十九为“燕九” , 阖城男女齐赴长春宫、白云观 , “纵情宴玩 , 以为盛节” 。 明代诗歌中 , 也有“燕市重逢燕九 , 春游载选春朝”“闹蛾人胜争贴 , 怖鸽天花乱飘”的生动描述 。 清初《燕九竹枝词》 , 则总结为“长春修炼白云多 , 长春去后年年客” 。 可知燕九节的萌芽 , 应在元初“长春真人”入葬白云观后逐渐开始 , 此后随着全真教的发展 , 历元、明、清之繁荣 , 长盛不衰 。

明初长春宫废弃 , “燕九”民俗由元代长春宫、白云观并重 , 转而专以白云观为核心 。 永乐迁都后 , 白云观燕九节日加繁荣 。 明代燕九节在民众间出现了多种不同的称谓 。 或记为“宴丘” , 以强调对“长春真人”的祭祀 。 或记为“耍燕九” , 以表达“弹射走马”之玩耍 。 或记为“烟九”“耍烟九”“淹九” , 意在“淹留”元宵灯市的烟火流光 。 还有的附会为“阉邱”“阉九” , 说此日为纪念白云观道人邱元清之“就阉” 。 这既反映了“燕九”文化在不同阶层、不同地域传播的历史过程 , 也显示出京城民众的广泛参与程度 。

清代燕九节达到新的高潮 , “车骑如云 , 游人纷沓 , 上自王公贵戚 , 下至舆隶贩夫 , 无不毕集” 。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 , 著名戏剧家孔尚任招集诗友同游白云观 , 成为清代“燕九”盛事的典型 。 所作竹枝词中 , 既有“七贵五侯势莫当”的王公贵族 , 也有“村翁扶杖坛边笑”的普通群众;有“抵戏番歌玩不穷”的百戏场 , 也有“千里仙乡变醉乡”的吃食场;有“拇阵狂呼燕赵客”的壮汉 , 也有“手提线索骂天公”的顽童;有“芳心默记归时路”的闺秀 , 也有“队队走桥深夜出”的少妇 。 “漫锣紧鼓拦游客”“观前观后笛声高” , 庙会期间上演的人间百态 , 正是“燕九”文化吸引力的生动展现 。

历经岁月 , 白云观燕九节形成诸多民俗活动 。 其中影响最大者 , 为十八、十九日的“会神仙” , 时人称为“才走星桥又步云 , 真仙不遇心如结” 。 脍炙人口的还有窝风桥上打金钱眼 , 所谓“更有美人占幸运 , 争舒玉臂打金钱” 。 此外 , 摸猴、寻猴、摸铜骡子、骑毛驴等民俗活动 , 也深受民众喜爱 。

1949年以后 , 出于种种原因 , 燕九节民俗活动逐渐停办 , 但白云观的巨大影响仍继续存在 。 每年春节庙会期间 , 均香火缭绕 , 游人接踵 。 作为全真祖庭之一的白云观 , 素有“天下道教第一丛林”之誉 。 历经修缮的白云观现占地近6万平方米 , 共有殿堂19座 , 规模宏大 , 布局紧凑 。 1979年 , 白云观公布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 2001年 , 又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 中国道教协会、中国道教学院、中国道教文化研究所均设于此 , 既深刻展现出道教文化的博大精深 , 也充分反映了“北京第一道观”作为全国道教文化中心的重要地位 。

文章发表于《前线》杂志2019年第8期 , 转载请注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