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很多人明明不会说粤语,却钟情粤语歌?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为什么很多人明明不会说粤语 , 却钟情粤语歌?
为什么很多人明明不会说粤语 , 却钟情粤语歌?// //
文 | 黄赟涵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ID:SouthReviews) , 原文首发于2019年10月19日 , 标题为《粤语歌里唱尽了多少黄金岁月》 , 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
在华语音乐世界里 , 能让年轻人心悦诚服地花钱和崇拜的歌手不多 , 上一轮掀起这么一波回忆杀的是周杰伦 , 现在轮到了陈奕迅 。
10月10日 , 这位粤语歌王连发九条微博 , 分别以“春夏秋冬”和“气土水火”为题 , 串联起他曾经脍炙人口的数句歌词 。 十几个字的内容尚未读完 , 已经有很多歌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了一整首歌曲 。 尽管发微博本身是为即将到来的演唱会预热 , 但仍然不会有人不买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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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 , 陈奕迅的粉丝并不全然来自粤语地区 , 方言的差异没有消退喜爱的纯粹 。 甚至当《上海滩》、《倩女幽魂》等歌曲推出国语版本后 , 人们仍然沉醉在粤语版——即使那都是听不懂的生字 。
欣赏一种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语言 , 并且甘之如饴 , 乐在其中 , 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文化现象 。 拥有这种感受的歌迷必定不少 , 他们或者早已经为人父母 , 或者远居海外 , 有的尚处于青春的旋涡中 。 那么 , 从许冠杰、罗文、黄霑到现在的乐坛新星 , 粤语歌是如何唱尽我们心中所想的?
一碗白饭白茫茫
这句不算诗却包含无尽意蕴的民间文学表达 , 是1970年代粤语歌诞生时期的写照 。
纪录片《岸上渔歌》记录着五六十年代的渔民唱起渔歌的黑白影像:一碗白饭白茫茫 , 咬啖灯芯又咬啖糖;湾人食饱都话行开坐 , 新人食饱又结成双……影片里岸、船空间的对比 , 船上距离的狭隘带来信任的亲密 , 里面暗自自豪的爱欲洋溢着的悲喜交集 , 让“一碗白饭白茫茫”变得意味无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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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三字 , 就像《诗经》里的诗句 , 蕴含了最日常的东西 , 又引发出很多对于无常的想象 , 配上生老病死 , 就会觉得这碗白饭包含了很多 。
1970年代初期 , 香港经历了天灾人祸后 , 顽强的港人迅速让经济恢复 , 一股自觉、自强、自立的“庶民精神”从普通市民阶层的心中升腾起来 , 新一批香港本土音乐人崛起 , 真正开始了用粤语进行音乐创作 。
“第一代歌神”许冠杰 , 在乐队唱了八年英文歌之后 , 在1974年为其兄许冠文导演的电影配唱了粤语主题曲和插曲《鬼马双星》和《双星情歌》 , 带来了粤语流行乐史上开天辟地的轰动 。
他用直白流畅、最自然纯粹的方式 , 道出充溢着广东俚语的日常 , 其中还夹杂着英语、日语以及不知是哪国的洋文 。 当时的本地人就这么说话 , 这么过活 。 这些市井生活类歌曲 , 在嬉笑怒骂间 , 对当时市民阶层的苦闷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和描摹 。
《半斤八两》中唱道 , “我哋呢班打工仔 , 一生一世为钱币做奴隶 。 个种辛苦折堕讲出吓鬼(死俾你睇)”换来的却是“最弊波士郁啲发威 (癫过鸡) , 一咪喺处系唔系就乱嚟吠” , 语气中充满着打工一族自嘲自怜的无奈;《鬼马双星》中“人生如赌博 , 赢输都无时定 , 赢咗得餐笑 , 输光唔使兴 。 做老千梗好揾过皇帝” , 讽刺了白日做梦的年轻人 , 却又迎合了当时人们对于明天的迷惘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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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打工狂想曲》剧照
第一代音乐人大多出身草根 , 所写的也都是日常生活经验和朴素情感 。 有情有义 , 边唱边骂 , 自嘲自怜 , 随遇而安 。 这种精神在历来注重世俗生活的粤语地区 , 对民众而言是金子一样的存在 。
自此 , 在“天造之才 , 皆有其用 。 振翅高飞 , 无需在梦中”的歌声里 , 一批又一批的音乐人来到狮子山下 , 创造出粤语歌的光辉岁月 。
有你有我有情 , 有生有死有义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香港电影新浪潮改变了港产片的格局 , 为香港电影长达二十年的全盛时期打下了基础 。
其时港产武侠片和江湖片发展势头迅猛 , 即使是都市言情的戏码 , 为了收视还不得不在影片结尾强加上一两段火光四射的枪战 。 1980年代的粤语歌大多渲染着一种浓厚的江湖色彩 , “有你有我有情 , 有生有死有义” , 情义的偏执更是成为粤语歌创作的一个经典母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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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版《上海滩》剧照
获得香港作曲及作词家协会终身成就的卢国沾 , 在TVB工作多年 , 为许多电视剧特别是武侠片创作主题曲 。 1981年为《大侠霍元甲》创作的主题曲 。 “万里长城永不倒 , 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 , 叠彩峰岭 ,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中气十足的唱腔 , 阳刚威武的歌词 , 激发了几代人的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
与顾家辉并称“辉黄”的黄霑 , 他的影响力早已超出流行音乐 , 成为一个时代标签 。 他创造的《男儿当自强》以广东民间古曲《将军令》为旋律 , “傲气傲笑万重浪 , 热血热似红日光”成为男性阳刚气质的代言字句;“长江长城 , 黄山黄河 , 在我心中重千斤 。 ”还有《我的中国心》 , 1984年香港歌手张明敏在春晚上演唱了这首歌 ,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两地关系的破冰 , 引起了电视机前观众的强烈共鸣 。
与此同时 , 达明一派创造出了一九八九年之前时代最深入骨髓的摇滚乐 , 那是一种在大都市中发育出来的深度凄迷体验 。 华丽的假嗓 , 凄迷的笔触 , 汇集陈少琪、周耀辉等诗才 , 堆叠出一幕幕深情又颓废的梦境幻影 。 他们抓住了是时代的脉搏 , 他们的歌曲俨然是一幅当代史的生动画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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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明一派的成立像一道闪电划过香港流行乐的上空
“共你凄风苦雨 , 共你披星戴月 , 共你苍苍千里度一生 。 共你荒土飞纵 , 共你风中放逐 , 沙滚滚愿彼此珍重过 。 ”周耀辉的词总流露着少年任侠之意 , 流露出一种时代所共同追逐的骚动 。
生活南辕北辙 , 听者从这些歌曲的异想世界中跌进正常的主流社会 , 在一意孤往的对抗中伤痕累累、少年老矣 , 日后听到达明一派的《晚节不保》唏嘘:“谁介意晚节会不保 , 笑一笑已苍老 。 ”可是在听到“有情有生有死有义”的时候 , 依旧会神采飞扬 , 在最颓废和悲情的时候 , 都有一股少年心气 。
达明一派虽然于1991年解散 , 但其间5点左右共发行70多首单曲 , 基本都被大众赞誉为佳作:《迷惘夜车》演唱会版本
这些歌之所以伟大 , 是故园风雪后的亢龙有悔 。 毕竟曾经是亢龙 。
少年们听着几十多年来变化和不变的歌曲 , 就当照镜子 , 时而从华丽中照出苍凉 , 时而从醉意中回忆出狂傲 。
每一拍 , 为这时代作证
马来西亚歌手黄明志联手卢巧音推出新歌《唱广东歌》 , 串联四十余首粤语金曲 , 全景式回顾了九十年代——港乐的黄金年代 。
“记得当年姨妈姑姐 , 最爱劲歌金曲 。 入边嘅人讲嘅语言 , 听讲就叫做广东 。 郭富城陪我跳舞 , 张学友陪我失落 。 华仔教我揸摩托载女 , 搵黎明揈下Disco 。 班上最Chok 嗰四个就四大天王 。 头发就整到浩南山鸡 , 咁先够威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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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 , 粤语歌的成熟带来了狂欢式的繁荣 , 选材从传统的情爱、侠义转移到更为广阔的空间;开始记录时代 , 为社会发声 。
周礼茂写于1900年的作品《神爱西人》 , 写出主权移交前香港的社会现状 。 粤语里“西”和“世”同音 , “神爱世人”一语双关 。 “为何打工波士全是西人 , 而上班波士跟我要说英文?人在香港要讲英文 , 去到西方也要讲番文 , 我只有疑困!”于调侃中针砭时弊 。
叶倩文的《珍重》同样诞生于1990年 , 那是香港人开始大规模移民的时间点 , 歌中描述一位因为莫名原因要离开恋人远赴他乡的女子的心情 。 “在何地仍热切关心你 , 无尽长夜为陪伴我怀念你 。 他方天气渐凉 , 前途或有白雪飞 。 ”这是个主人公对于遥远未来的揣测 。
相传这是贾樟柯青年时代的深爱 , 实际这歌在一九九〇年席卷香港歌排行榜 , 成为全年播放率冠军 , 它唱出了当时香港的典型场景 , 唱出了人心酸楚 。 那些藏在歌声与沉默深处的故事 , 也算是被主流价值叙述遮蔽了的另一个中国华人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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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重》是《山河故人》的插曲之一 , 贾樟柯在他的电影里再次致敬了青年时代的深爱
Beyond的《情人》 , 以“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度暗中淌泪”开篇 , 是一幅惆怅模样 , 从男主的口吻 , 将这份有泪、有罪、有付出 , 还有忍耐的感情娓娓道来 。 两个因为时代的关系分隔的太久的香港男子和大陆女孩成为一对情侣 , 他们试着互相磨合、理解、包容 , 但时代造成的文化隔阂与语言差异让这段感情充满委屈与伤心 。
“多少春秋风雨改 , 多少崎岖不变爱 , 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 。 ”它所营造的情感氛围已经跨越了那个时代 , 即使不去了解创作人最初的理由 , 听众们依然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解读方式 。 浓情蜜意与怅然若失合为一体 , 让歌曲中的情愫不再那么清晰 , 抒发“时代围墙”的感慨 。
黄伟文创作的《达明一派对》以浮光掠影的方式叙写90年代的变迁 , 最后发出感叹“谁人话这史诗一揭就过 , 个个也记得它发生过 。 过去过了但至少也将火把交给他 。 ”就算今天再去听这首歌 , 依然能够为当时的社会立下一个注解 。
一个民族的凄惶凛冽 , 一个时代的光怪陆离 , 硬是靠这些声音 , 挺了过去 。 大时代的聚光灯照不到每个人的身上去 , 大多数人也只是篇章下的一个注解 ,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歌的存在 , 平凡人的悲欢哀怨能得到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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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俗套的剧情故事已无人再听 , 但粤语歌记录下来的事件 , 成为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 , 一个微妙的小小见证 。 一代人从中重新审视自己 , 认识自己 。
夕阳无限好
如今再问内地的听众 , “粤语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无外乎张国荣或是黄家驹 , 耳熟能详的粤语歌也不过《上海滩》《红日》这样的作品 。 毫无疑问这些音乐人在推广粤语歌上功不可没 。
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粤语歌 , 真的衰败了吗?
进入2000年代以来 , “四大天王”的风潮过后 , 唱片业的销量比过去大幅下降 。 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现象级”的粤语歌 , 或是剧集播出时万人空巷的盛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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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业 , 只是时代的一个小小缩影 。 所谓今不如昔 , 也不过是商业的数字计算而已 。 从内容上来说 , 歌迷的选择性却高过从前 。 黄金时代的远去 , 随之而来的却是音乐类型的大放异彩 。
我们在听多了痴男怨女的感情纠葛之后 , 也能听到 “为诺贝尔奖出发先算漂亮”(张敬轩《披星戴月》)的志气;在听惯了“别流泪心酸 , 更不应舍弃”(李克勤《红日》)之余 , 也听得到“学会花圈盖了后就献上 , 有些仗全力亦打不上”(陈奕迅《完》)的消沉萎靡 。
我们能欣赏 “你六岁当天 , 已是我偶像”(《时光倒流二十年》)这样的纯美恋情 , 也能看到“若你喜欢怪人 , 其实我很美”(《打回原形》)的人兽恋;为同性恋发声的《劳斯·莱斯》“能成为密友 , 大概总带着爱”在劲歌金曲的颁奖礼上 , 赢得了主流社会的认可;“人值得命中减少几秒 , 多买一只表”《陀飞轮》让人们意识到光阴可贵……
这些十多年前精心制作的歌曲 , 即使现在去听 , 还是深受触动 。 他们超越时光 , 获得了一种普世意义上的认同 。 “一曲一世 , 忠心到底”的时代毕竟过去了 , 可是粤语歌坛迎来了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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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为悼念梅艳芳创作的歌曲《夕阳无限好》中 , 最后的结尾也能印证当今粤语歌的发展状况:好风景多的是 , 夕阳平常事 。 然而每天眼见的 , 永远不相似 。
粤语歌从民间口头表达发展起来 , 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之下 , 取得了一种流行与经典之间的微妙平衡 。 无论何时何地聆听 , 都让人有“处境都变 , 情怀未变”的熟悉与共鸣 。
这是因为粤语歌已经深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 , 它可能藏在过路的猫眼里、狗爪里 , 在潜过沧海的一条白饭鱼的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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