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奥斯曼末期的遗迹,感触帝国的余晖与挣扎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走访奥斯曼末期的遗迹 , 感触帝国的余晖与挣扎

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与马尔马拉海的交汇处 , 远眺伊斯坦布尔的老城区(法蒂赫区) , 或是站在14世纪热那亚人所见的加拉达石塔上俯瞰:一座座巍峨的清真寺 , 矗立在不同的山丘之上 , 碧海蓝天的映衬下 , 格外壮美 , 诠释了这座千年古都“七丘之城”的美誉 。

苏莱曼尼耶清真寺、圣索菲亚大教堂以及旁边的蓝色清真寺 , 这些构成老城区天际线的宏伟建筑广为人知 。 但当你走过一座座带有欧式风格的奥斯曼建筑前 , 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

与君士坦丁大帝运来的埃及方尖碑、阿波罗之柱 , 以及查士丁尼重建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这些千年古迹相比 , 这些近代建筑的历史也就100多年 , 显得格外年轻 。

但它们同样沧桑 , 其古典与近现代相结合的建筑风格 , 将伊斯兰的艺术传统与与欧洲近代工艺完美结合在一起 , 向世人展现着帝国最后的辉煌 , 以及背后的挣扎与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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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赫是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最大的地区 , 是市内的中心区域 , 即1453年5月29日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攻取的伊斯坦布尔 , 故法蒂赫至今被称为“真正的伊斯坦布尔”或“原始的伊斯坦布尔” 。 图为1890年的伊斯坦布尔老城区法蒂赫

奥斯曼的“洋务”先驱

但在底万大街的西端 , 有一座八角形的大理石白色建筑 , 上有穹顶 , 显得格外别致 。

这座建筑并不高大 , 却不乏雍容华贵的气势 。 在它西侧100米左右的地方 , 也就是叶尼舍里大街(Yeni?eriler Cd.)的东端 , 还矗立着一根包裹着黑色钢箍的石柱 。 这根石柱是1700年前君士坦丁大帝为了装饰新首都 , 从罗马搬运过来的阿波罗之柱 。

与这座千年遗址相比 , 这座白色大理石建筑修建于19世纪中叶 , 其历史都比不过前者的零头 , 但两者都体现了环地中海世界两大帝国的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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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是白色大理石穹顶建筑 , 左侧可见君士坦丁大帝搬来的阿波罗之柱 本文除注明外图均由作者本人拍摄

这座白色的大理石建筑深处闹市 , 周围不但有着土耳其人自己的商店、餐厅 , 还有星巴克、汉堡王这些国际连锁快餐 。 但令很多人想不到的是 , 这是一座安葬着三位苏丹的陵墓!中国的帝陵绝大多数都在远离市井的郊外 , 周外还是茂密的树木 , 这反映出生死观的差异 。

官方给这座建筑标注的英文名称是“马哈茂德二世的陵墓与陵园”(Tomb and Cemetery of Mahmud II) 。 是的 , 这座为安葬马哈茂德二世苏丹(在位1808-1839年)而修建的穹顶建筑 , 还连带着一个不大的陵园 , “安葬着大臣、作家、诗人 , 他们大都于1840至1920年间安葬于此 。 ”

从陵园进入这座大理石穹顶建筑后 ,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殿 。 殿门的牌匾上书写着精美的“泰斯米” , 殿内安放着马哈茂德二世、阿卜杜勒·阿齐兹(在位:1861-1876)以及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在位:1876-1909)这三位苏丹的棺椁 ,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皇室成员 。

这座陵园的管理体现了伊斯坦布尔的开放与包容 。 与圣索菲亚大教堂以及托普卡帕宫等“博物馆”不同 , 它与伊斯坦布尔的很多清真寺一样 , 并不收费 , 也不限制任何人参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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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哈茂德二世的陵墓与陵园殿内穹顶 , 水晶灯是当时英国女王维多利亚所赠 。 右为拿破仑三世所赠的挂钟 。

这座陵墓是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在位:1839-1861)为其父马哈茂德二世所建 。 图中的水晶灯是当时英国女王维多利亚所赠 。 此外 , 殿内还有拿破仑三世所赠的挂钟 。 这就反映了当时奥斯曼与英法良好的外交关系 。

在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中 , 奥斯曼帝国就是搭乘英法的战车 , 取得了对俄罗斯的胜利 。 甚至这一时期著名的“坦齐马特”改革 , 多多少少也有带有迎合英国价值观的意思 。 但随后残酷的国际局势证明 , 英法两国不能挽救奥斯曼的命运 。 奥斯曼君臣不得不转向新兴的德意志帝国 。

大殿后排靠窗的地方 , 安放着三个巨大的棺椁 , 即马哈茂德二世、阿卜杜勒·阿齐兹(以及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 。 马哈茂德二世 , 堪称奥斯曼的洋务先驱 。 如果大清帝国的洋务运动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算 , 则比奥斯曼帝国晚了将近半个世纪左右 。

当然 , 奥斯曼帝国对欧洲文明的吸收与借鉴 , 要远远早于19世纪 。 很多环地中海沿岸的伊斯兰国家 , 与欧洲文明并不遥远 。 再加上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一些渊源 , 历史上的穆斯林积极吸取了欧洲文明的优秀成果 , 并将其与东方的波斯文明相结合在一起 , 形成了更加灿烂的伊斯兰文明 。 这种包容与开放 , 对于将版图开拓到欧洲的奥斯曼帝国来说 , 更加明显 。

例如在奥斯曼时代 , “君士坦丁尼亚”仍然被官方作为正式名称 , 频繁使用 。 而今天使用的“伊斯坦布尔”这个名字 , 也来自于希腊人 。 而这座陵墓附近那个君士坦丁之柱 , 也一直保留至今 。

但当时的奥斯曼帝国毕竟存在着顽固的保守势力 。 在18世纪与19世纪之交的时候 , 苏丹谢里姆三世建立新军 , 试图摆脱保守的叶尼舍里军团 , 但却惨遭废除 。 但马哈茂德二世即位后 , 却成功以铁腕手段铲除了抵制改革的保守势力 。

他的近代化改革已经不局限在军事领域 。 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表现 , 就是他亲自带头 , 让奥斯曼高层换上了“洋装” 。

当然 , 服饰的改变 , 本身不能改变国家与社会 , 但却充分表现了帝国核心圈学习西方的热情 , 更在心理上减少了各阶层民众对于外来文化的陌生与排斥 , 从社会心理层面减少了改革的阻力 。 相较而言 , 大清帝国即便到了最后的十年 , 其领导核心也没有大规模换装 。

但马哈茂德二世并没有改变帝国的颓势 。 掌控埃及的穆罕默德·阿里帕夏名义上只是奥斯曼苏丹的藩臣 , 但就是这位藩臣派遣埃及大军 , 挥师东进 , 占了奥斯曼在今天叙利亚的领土 , 甚至挺近安纳托利亚高原 , 进入帝国腹地 , 严重威胁了帝国的生存 。

1839年 , 马哈茂德二世苏丹面对岌岌可危的江山 , 含恨而终 。 但奥斯曼的改革并没有终结 。 在此后的30多年时间内 , 奥斯曼帝国进入了“坦齐马特”时代 , 改革已经深入到社会各个方面 , 甚至到了1876年 , 奥斯曼帝国颁布了第一步宪法 , 召开了国会 。 如果把奥斯曼帝国算做一个亚洲国家 , 那它的宪政之路堪称亚洲之最 , 要比日本领先了13年 。

但这部宪法诞生不久后 , 奥斯曼帝国就与沙俄陷入了战争 。 经过将近半个世纪的军事改革 , 奥斯曼军队在战场上表现顽强 , 给俄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 但奥斯曼军队在局部战场上的胜利 , 并不能阻挡俄军兵临城下 。

马哈茂德二世的孙子 , 34岁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就是在这种险境中 , 继承了皇位 , 成为奥斯曼乃至中东近代史一位极为重要的历史人物 。 关于他的评价 , 至今仍然是中东世界一个重要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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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缅怀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土耳其人 。 根据笔者与他们的交流 , 阿卜杜勒·哈米德在他们心中不仅仅奥斯曼的皇帝 , 也是哈里发 。

伊斯坦布尔大学:帝国的文治武功

受西方价值观影响 , 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经常被描述成一位专制、独裁、守旧的暴君形象 。 这样的历史形象 , 也往往主导着很多中国读者对他的了解 。

但陵园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介绍却又是截然相反的开明形象:“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苏丹颁布了奥斯曼帝国的第一部宪法 , 开议会、创办综合性学校 , 修建铁路、电车、电报 , 此外他实行的改革还涉及文化、交通、公共工程等领域 。 ”当然 , 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即位不久 , 就关闭了国会 , 直到30年后才被迫重开 , 这也是很多人指责他“专制独裁”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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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大学的校门

从这座陵墓往西走 , 大约一公里的路程 , 穿过巴耶齐德广场 , 就会看到伊斯坦布尔大学主校区的校门 。 其气魄之宏伟 , 完全可以通过图片予以展现 , 无须赘言 。 门上用现代土耳其语(拉丁字母)拼写着“伊斯坦布尔大学” , 其下方正中央的阿拉伯字母文字 , 或许是奥斯曼文 , 但用阿拉伯语也能看出是“军务衙门”的意思 。

的确 , 这一开始并不是伊斯坦布尔大学的所在地 , 而是奥斯曼末期的战争部 , 由法国建筑师设计 , 建成于1870年 , 正值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叔叔阿卜杜勒·阿齐兹在位期间 。

1923年 , 取代奥斯曼王朝的土耳其共和国将首都迁至安卡拉 , 战争部也就将这个办公地点移交给了伊斯坦布尔大学 。 作为奥斯曼末期的军事中枢 , 这个地方应该见证了奥斯曼帝国最后50年在军事上的挣扎与自强 。

对于不幸的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而言 , 他刚即位不久 , 就赶上了俄土战争 。 但他却在1897年对希腊的战争中为祖国洗刷了耻辱 , 当时奥斯曼军队大败希腊 , 检验了这位苏丹在位20年来于军事领域的努力 。

进入校园内 , 就能感受到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 宗教与世俗相对立的二元叙事 , 在此变成了宗教与世俗的共存与包容 , 看不见两者的冲突 。 与伊斯坦布尔很多地方一样 , 戴头巾的女孩与长发飘飘的闺蜜行走一起 , 丝毫感受不到双方之间的隔膜 。

校园中 , 还矗立着一座建于马哈茂德二世时期(1826年)的巨型石塔 , 也为校园增添了几分沧桑与底蕴 。

而伊斯坦布尔大学本身也不乏历史的积淀 。 今天伊斯坦布尔大学的校史会追溯到1846年的“学堂”(Darülfünün) , 1870年更名为“奥斯曼学堂” , 设有文学、法律及科技等专业 。 1881年 , 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关闭了这所学校 , 但又在1900年予以复建 , 并重新命名 , 英译为“帝国大学” , 较之前增加了更多的专业 。 当然 , 伊斯坦布尔大学只是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在教育领域的一个缩影 。 为了适应时代的发展 , 这位苏丹建立了中学教育体系 , 也创办了许多军事与技术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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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在建于马哈茂德二世时期(1826年)的巨型石塔下喝咖啡聊天 。 这座石塔最初的功用是检测火情 。

海德尔帕夏火车站:德土同盟的见证

我们再把目光转向2公里左右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附近 。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与蓝色清真寺的中间 , 又一个不太大的亭子 。 如果不知道 , 恐怕很多人会误以为是一座墓 。 但它实际上是为纪念德国皇帝威廉二世1898年第二次到访君士坦丁堡所建 , 英译“German Fountain” 。

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时期 , 威廉二世两次访问奥斯曼帝国 , 凸显了两国关系之亲密 , 也说明没落的奥斯曼帝国 , 仍然是欧洲博弈中不可忽视的一方 。 青年土耳其党在1909年废黜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后 , 他们控制的奥斯曼帝国仍然奉行亲德的外交路线 。 这说明奥斯曼末期 , 帝国的亲德外交具有深刻的内在逻辑 , 很难因为掌权者的更迭而发生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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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威廉二世到访的“亭子” , 背景中右侧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

奥斯曼帝国与德国合作的一个重要项目就是铁路 。 威廉二世为了与英国、沙俄争夺世界霸权 , 试图修建从柏林经过君士坦丁堡 , 即昔日的拜占庭 , 直到巴格达的铁路 , 即国际关系史著名的“3B铁路”计划 。

面临国家的分裂主义危险 , 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 , 也试图通过铁路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管控 , 同时也可以促进国内的交流 , 增加不同地区之间的相互认同 。 对于苏丹来说 , 他更想修建一条从大马士革通往麦地那的“汉志铁路” 。 而从大马士革到君士坦丁堡 , 也同样需要铁路 。 如此 , 德国人修建的海德尔帕夏火车站 , 就成为帝国铁路网上的一颗枢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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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俯瞰海德尔帕夏火车站 资料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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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尔帕夏火车站内部 wikipedia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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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 , 正在维修中的海德尔帕夏火车站 。

图上这个城堡式建筑 , 位于今天伊斯坦布尔亚洲区 , 竣工于1909年8月 , 正好用来为新登基的苏丹穆罕默德五世献礼 。 当然 , 广义上的海德尔帕夏火车站始建于1871年 , 1890年开始通车 。 到了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末期 , 火车站成为了巴格达铁路(3B铁路从巴格达到君士坦丁堡段)与汉志铁路的最北端 。 1906年 , 图片中的这栋城堡式火车站开始动工 , 由德国工程师参与建筑 , 其位置也位于当时的德国人聚居区 。

对比19世纪中期奥斯曼众多的法式建筑 , 德式的海德尔帕夏火车站似乎反映了奥斯曼人对外心态的转变 , 也可以说是欧洲列强在奥斯曼帝国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 。

当然 , 奥斯曼人的亲德路线有着充分的理由 , 至少新兴的德意志帝国在工艺上表现出强大的后劲 。

结合上述奥斯曼末期的建筑 , 再对比一下19世纪的北京城 , 就会发现无论就近代化的起步时间 , 还是就统治核心的改革热情而言 , 奥斯曼都要远超清朝 。 所以 , 今天石油资源并不算丰富的土耳其共和国 , 能够跻身G20行列 , 并具有较为完善的工业体系 , 离不开奥斯曼苏丹们所积累的坚实基础 。 但在中东独树一帜的土耳其 , 到了世界舞台 , 毕竟只是一个中等强国 。 而反观起步慢的中国 , 今天却是在各个领域后来居上 。 这其中的原因是多元的 , 但看看奥斯曼帝国昔日的版图 , 再对比一下今天土耳其共和国的疆域 , 或许就会发现其中的关键 。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世界史专业博士生 , 关注中东政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