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是真的“毁容”了吗？

乐山大佛是真的“毁容”了吗？// //

文｜李亚蝉

我收到了一条标题为《关于乐山大佛变“小鲜肉” ，有人说这不是文物修复，是毁容！大家怎么看？》的问答邀请。

事情的起因，是去年10月，四川乐山大佛闭关启动大佛胸腹部残损开裂区域抢救性保护前期研究及勘测工作，并对大佛进行一次历时6个月的修缮。修缮后的佛像在今年4月重新开放参观——起初并没有什么问题，直到网上出现了这样一张观光照。这开了十级滤镜般的画风，很容易让人想起辽宁朝阳云接寺惨不忍睹的“保护” 。

但乐山大佛可是世界文化和自然双重遗产，在国内属于保护工作开始比较早的文物了，也竟至于犯这么神奇的错误吗？为了解除疑惑，我咨询国内文物修复人士，详细查阅了一些资料，今天就专门来分析一下这个事情。也借此，和大家聊一下文物修复界限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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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朝阳接云寺让人傻眼的壁画修复

他们到底给大佛抹了几层粉？

关于乐山大佛被毁容的担心，可能是过虑。乐山大佛重新开放后，最令人咋舌的图片，应该是拍摄者的手机本身开了十级滤镜，美颜效果起码等同于华为手机人像模式下的出品。当然，也同当下流行的自拍照一样，这张乐山大佛“鲜肉照”和修复后的本尊之间，差别明显。

因此，不是维修者给佛抹了几层粉，只怪美颜相机太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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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十级滤镜的乐山大佛

那么这半年里乐山大佛到底修了啥？

首先是脸部。乐山大佛位于四川省乐山市岷江东岸凌云寺侧，通高71米，光脚背就可以站百十人，远远望去山、佛一体，有人总结为“佛是一座山，山是一尊佛” 。山、佛一体形成了非同凡响的气魄，却也让乐山大佛不得不承受来自自然的各种压力。充沛的降水、湿润的环境、酸雨、微生物的新陈代谢等综合反应，日夜摧残着这尊大佛的容颜。

因此，乐山大佛这次修复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改善“脸花鼻黑”的问题，这也是近现代乐山大佛修复工作的“例牌”之一。

乐山大佛重新开放以后，很多媒体喜欢用“整容”“化妆”来形容修复成果。但事实上形容这次脸部修复工作，可能用“洗脸”会更合适一些。屹立在多雨湿润的四川盆地，乐山大佛石头上附着的少量泥土都能成为苔藓们的家园。降水充沛时他们长得郁郁葱葱，等进入休眠期或死亡阶段时，却又腐烂发黑，导致大佛看上去犹如长了一块一块的黑癣，影响颜值也损害塑像。这次乐山大佛变美的原因，首先就是处理掉了这些苔藓类植物，脸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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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顽强的苔藓类植物，是导致乐山大佛“脸花鼻黑”的罪魁之一

第二个是胸腹部结构性损伤的修复。根据此次修复的勘探报告，乐山大佛的胸腹部出现了明显的起鼓、开裂、脱落的结构性损伤，病害面积达30㎡。 30m2相当于一间宽敞的房间的大小了，当这么大损伤置于一尊直坐的大佛胸腹部时，不加修复将进一步加剧佛像损毁。

此外，这次修复还针对大佛螺髻耳部、胸部等部位的排水槽、排水廊道进行了清理、修复和排险工作。这些排水槽、排水廊道是一千多年前大佛设计者的用心遗存，通过修复使它们持续发挥排水、降湿等作用，是对大佛现阶段病害的修复，也是对未来可能发生的部分病害的预防或延缓。你才看不到唐风版的乐山大佛

那么，文物修复工作者兢兢业业地帮大佛“治病” ，网友却左一句“毁容式修复” ，右一句“大佛从此没有灵魂” ，是不是这届网友素质太差了呢？不是这样的。相反，网友对于文物修复成果的快速反应和讨论参与，表明公众对于文化遗产价值的认知水平提升了，对文物保护的自觉性也大大提高了。毫无疑问，如果在今天的中国，像乐山大佛这样的世界遗产，假如真的还用着“整容式”涂抹的方式来修复，当然应该被批评乃至问责。

乐山大佛开凿于唐代开元元年（713年），期间几经波折，在90年后才终于完成，跨越了整个开元盛世。而从公元803年至今，它已经又在岷江畔望了1200多年，所以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这尊佛像并通过他，去探寻中国的过去，是缘分也是幸运。

但话说回来，即使是关掉十级滤镜，乐山大佛脸部和胸部等位置，还是有明显的“化妆”痕迹，这又是谁干的呢？其实，这是历史修复遗留下来的。我们今天看到的乐山大佛，早已不是唐时岷江畔的那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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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法国人谢阁兰镜头下，狼狈不堪的乐山大佛

关于乐山大佛的修复，第一次记录来自大名鼎鼎的北宋“三苏” 。 1039年，科举考试屡次落败的苏洵，到阆中探望完哥哥后，顺流到荆州一带游学，出川时途径乐山大佛，他后来记录此时大佛的模样是“斑斑满面生苍苔” ，可见， “花脸黑鼻”这个问题已纠缠大佛千年。

苏洵人生很不容易，科考曲折、大器晚成，更是早早经历了长女、长子夭折，长兄、妹妹病逝，幼女遭夫家虐待忧亡的痛苦。直到1056年，年近半百得他才终于名噪京城。 3年后，苏洵带着儿子苏轼、苏辙等家人乘船沿岷江而下，专门游了乐山大佛。苏轼显然是印象深刻，以致于多年后在杭州当太守，他还写诗念叨着“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而二次重游的苏洵看问题的角度却不同，他震撼于“长江触山山欲摧，古佛咒水山之隈”的壮阔，也记录下了大佛发生的变化：予昔过此下荆渚，班班满面生苍苔。今来重到非旧观，金翠晃荡祥光开。这就是乐山大佛第一次有记录的修复。

到了近代，经过几许王朝更迭的乐山大佛，早已又脱金褪翠，不仅“花脸黑鼻” ，连五官都残损了，各种植物侵袭之下显得十分狼狈。乐山大佛在近代被修复过很多次，但因为部分维修者个人素质欠缺、早期维修技术和理念不先进等因素，这个阶段大佛在受到保护的情况下，也遭受了一些今天看来并不科学的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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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经过一些修复的乐山大佛

上世纪30年代，乐山大佛进行了近代史上第一次最大的维修，大佛的面部被水泥灰浆重换新面。经过这几次“美容” ，大佛的面容就大概变成了我们今天所见的模样——其实，乐山大佛当“鲜肉”已经很多年了！

所以即使在宋朝时， “三苏”看的也是斑斑苔藓的大佛和描金绘翠的塑像。大佛最初的模样，早已成为无解的秘密。而文物修复的意义之一，就是想方设法地让文物保持原状和延缓它消逝的进程，因为文物身上附着的信息，是我们前往这个国家过往的密道。信息保存得越完好，越接近于原状，我们才越不容易迷路。

而当你褪掉十级滤镜，依然觉得大佛的颜和他的石身搭配违和，当你纠结大佛这谜之微笑从何而来，那证明你想和历史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