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

——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孙 唤

第539期

中国古代妇女守节风气形成非常久远 , 从春秋开始萌芽 , 宋代因守节得到儒者大力提倡而受到重视并严格化 , 直至明清时期更成如火如荼之势 。

众所周知 , 明清时期徽州妇女守节成风 , 影响极为深远 , 至今犹存众多贞节牌坊 , 还被人们津津乐道 , 然而守节现象并不仅限于徽州一域 , 皖南古邑——旌德 , 其守节人数之多、现象之普遍、风气之浓厚并不逊于古徽州 , 不过这种情形却不为学术界所广知并引起足够的重视 。

本文主要以嘉庆《旌德县志》、道光《旌德县续志》为中心 , 对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做一探讨 。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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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恶劣的生存环境

通览两朝县志 , 我们不难发现 , 或许是因重修、续修原因 , 加之年代久远缘故 , 记载明朝以前节妇仅有一人 , 不过明朝开始数量增多 , 到清朝更是陡增;我们还真切感受到 , 绝大多数节妇的生活极为艰难 , 不仅时常食不果腹 , 而且身心备受煎熬 , 有的甚至濒临死亡境地 。

(一)家徒四壁 , 生活贫困

从物质上来看 , 节妇日常生活很多是穷困潦倒的 , 这是因为丈夫死后 , 家中失去主要劳动力 , 经济来源也被切断 , 加上舅姑年事已高 , 子女尚幼小 , 家庭重担就全都落在节妇身上 , 导致她们只能在生死存亡线上苦苦挣扎 。 如清朝张尚谦妻姚氏 , “二十七 , 夫亡 , 三孤皆幼 , 粮无隔宿 , 隆冬裂裙以蔽儿体”[1](p257) , 饶一舟妻张氏二十七岁守寡 , “家徒壁立 , 忍饥抚孤 , 守节五十二载” [1](p260) , 黄应腾妻陈氏 , “年十九夫故 , 家贫拮据 , 妇工孝养舅姑 , 抚育幼子 , 苦节四十八年” [1](p261) 。

令人唏嘘不已的还有 , 有的节妇由于没有财力安葬亡夫 , 以致于不得不变卖衣饰甚至卖儿葬夫 , 如明朝叶廷荣妻王氏 , “荣死遗孤八岁 , 氏棺衾无措 , 卖儿殡焉” [1](p256);清朝江日昊妻张氏 , “昊亡汉阳 , 氏鬻衣饰携儿扶榇归” [1](p266) 。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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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漫漫长夜 , 煎熬余生

从精神上来看 , 妇女守节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 很可能是孤苦伶仃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 实事求是的说 , 相比于生计的艰难 , 心里得不到慰藉、生理得不到满足 , 以及来自外界的精神压迫 , 才是她们守节几十载最难以承受的煎熬 。 特别是一些年纪轻轻的节妇 , 她们为了克制生理需求、心理空虚以及避免外界的各种闲言碎语 , 除了采取自杀这种极端方式自证清白外 , 其它方式和途径主要是以下两种:

一是自残身体 。 古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 不敢毁伤” [2](p4) , 然而有的却为守节而断发 , 如明朝方贵昌妻黄氏 , “生子月余夫殁 , 氏年十八 。 兄嫂劝改操 , 正色拒之 , 断发蓬垢三十余年” [1](p255);清朝谭有珝妻江氏 , “年二十五 , 夫亡浙省 , 断发为信 , 柩归 , 捐钗饰以葬” [1](p260) 。 更为惨烈的是毁容 , 如明朝吕初德妻俞氏 , “生子现孙方半载 , 夫卒 , 俞甚少 , 乃毁容苦节以成其子” [1](p255);清朝喻守迪妻俞氏十八岁守寡 , “恐舅姑夺其志 , 毁容自誓” [1](p267) , 程邦贵妻叶氏 , “二十五夫故 , 终日号泣 , 姑疑有他 , 氏嚼指沥血 , 誓慰姑心” [1](p265) 。 甚至还有自戳眼睛以明志者 , 如清朝管儒藻妻田氏二十七守寡 , “邻妪见其青年 , 以他语讽之……遂引针刺眇一目 , 鲜血淋漓” [1](p278) 。 还要指出的是 , 节妇为了能安度余生 , 不遭人闲言碎语 , 往往足不出户 , 不同异性有任何交流 , 如明朝江元齐妻吕氏 , “年二十夫殁 , 遗腹子廷瑞 , 家贫 , 父母强遣之……欲自尽 , 父母乃不言 , 孀居四十载 , 足不踰阃(门槛)” [1](p254);清朝汪显廷妻方氏 , “二十六夫故 , 所生二子 , 抚养成人 , 闺门不出 , 矢志靡他” [1](p271) 。

二是辛勤劳作 。 为打发艰难而空虚的守节岁月 , 节妇往往通过繁重的劳动来麻痹内心 , 如明朝张有芳妻洪氏 , “纺织不惮暑寒 , 或劝以无过苦 , 氏曰:‘此正所以守节之道也’” [1](p256);清朝刘守行妻王氏 , “二十七寡 , 谨事耄姑 , 衔哀忍泣……日御勤劳 , 纺绩不辍” [1](p458) 。 当然 , 也有节妇通过信仰宗教来坚定守节信念的 , 如清朝汪思贵妾张氏 , “思贵殁 , 氏年二十七 , 寂守深闺 , 长斋念佛” [1](p257) , 这是因为佛教教义提倡戒色欲 , 张氏通过日夜念佛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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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德孙村贞节牌坊

(三)威逼利诱 , 改嫁危机

从社会现实来看 , 虽然节妇励志守节 , 即使苟延残喘 , 也要从一而终 , 但这也并非都能如她们所愿 , 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 这是因为:

一方面 , 亲近之人力劝改嫁 , 其中多带有恶意讽刺 , 如明朝刘旭之妻张氏妾胡氏 , “(张氏)年二十六而旭亡 。 妾胡氏遗腹生一子 , 二妇俱青年 , 翁姑讽使改适” [1](p254);清朝刘成视妻姚氏 , “年十九夫亡 , 家贫子幼 , 家人讽使改操 , 氏痛拒之” [1](p261) 。 当然 , 也有父母因不忍女儿守节孤苦而劝其改嫁的 , 如清朝刘有宣妻胡氏 , 二十岁守寡 , 贫困又无子嗣 , “母家终怜其贫 , 复使再醮 , 氏荷笠为田夫状 , 冒雨而归 , 缢死” [1](p258) 。

另一方面 , 被强行要求改嫁 , 如清朝汪鋕佑妻王氏 , “十九夫故 , 伯以年少欲夺其志 , 氏引刀自刎 , 血流沾衣” [1](p257);张自则妻倪氏 , “年二十六夫故 , 母族欲夺其志 , 氏以死自誓” [1](p266) 。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 , 节妇属于社会弱势群体 , 她们被强制改嫁的最主要原因 , 在于族人欲夺其家产 , 如明朝丁廷宝妻梅氏 , “夫亡守志抚孤 , 族利其产 , 迫欲嫁之” [1](p256);吕天赋妻黄氏十九岁守寡 , “姑舅双亡 , 子方一岁 , 家产被欺占” [1](p257);清朝周美贵妻王氏 , “二十二夫故 , 有遗腹 , 族人百计挤之 , 岂不为动 。 及生男 , 恐蹈不测 , 依父母以居” [1](p257) 。 此外 , 节妇有时还受欺于强邻 , 如清朝汪立济妻吕氏和母亲芮氏 , 一门双节 , “姑妇两孀 , 人单力弱 。 逼于强邻 , 谨身退避 。 奉姑携子 , 寄居母家 , 子状乃旋归 , 永守退让之风” [1](p262) 。

还有一方面 , 那就是地方恶势力的仗势强娶 , 如清朝吕积葵妻汪氏二十三岁夫亡 , “誓死无二 , 有某侍富强娶 , 氏截发投塘” [1](p259) 。

我们认为 , 守节也好 , 改嫁也罢 , 大都是寡妇自己的人生选择 , 本无可厚非 。 但如果自愿选择守节的妇女却被逼改志 , 她们往往成了失语者 , 只能选择自杀、自残或者逃避来抗争 。

二、节妇的守节生活

我们需要强调指出的是 , 节妇并非无所事事的苟活于世上 , 而恰恰相反 , 她们含辛茹苦 , 忍辱负重 , 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对家庭、宗族以及社会做出了诸多的贡献 , 这也正是其存在的不可忽略的价值 。

(一)养老抚孤

赡养老人是寡妇守节的重要因素之一 , 如清朝江之鲒妻王氏二十一岁守寡 , “无嗣 , 事舅姑益瑾 , 迨相继殁 , 殡葬毕 , 即绝粒而死” [1](p260) 。 旌德深受“百善孝为先”的孝道思想浸染 , 节妇为尽孝道 , 再辛苦也甘之如饴 , 如明朝江之京妻谭氏 , “昼夜勤女工以膳老姑” [1](p256);清朝俞大英妻鲍氏 , “年二十四寡 , 姑患瘫痪 , 卧病三载 , 朝夕服侍无倦” [1](p457) 。 当然 , 节妇还有一些愚孝行为 , 如明朝江之钟妻吕氏二十岁守寡 , “舅老病噎 , 焚香祝天 , 割股以进” [1](p256);清朝节妇张文珏妻郭氏 , “舅病割右股 , 父病割左股” [1](p257) , 割骨疗亲的行为是不可取的 , 但其尽孝的精神值得嘉奖 。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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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 很多女性在亡夫后 , 毅然决然的选择自杀 , 不过这些选择殉夫的寡妇往往是没有子嗣的 , 如明朝江一轸妻谭氏 , “归江四载 , 无子 , 一轸亡 , 谭誓死曰:‘夫死从子 , 吾将安从?’众以夫制未终 , 缓之 。 谭为服丧三年 , 服阙前一日 , 住夫墓祭毕 , 触墓死” [1](p255) 。 所谓三从“未嫁从父 , 既嫁从夫 , 夫死从子” , 无子可从的谭氏 , 认为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 服丧后以殉夫的方式结束生命 。 再如清朝刘有佩妻汪氏 , 料理完亡夫后事 , 感叹“抚孤重于死节 。 夫既乏嗣 , 和生为?” [1](p259)于是服毒殉夫 。 从这里不难看出 , 愿意守节的女子 , 很多是为了抚育子女 , 如清朝宋敏元妻周氏 , 丈夫亡故后欲殉夫 , 婆婆劝道:“吾幼寡 , 抚尔夫 , 今不幸早殁 , 尚有三孙 , 尔死谁为鞠养?” [1](p259)周氏这才断了殉夫的念头 , 打起精神抚养孩子 。

其实 , 守节也不单是因为赡养老人或者养育子女 , 更多的是妇兼子职、母代父劳 , 养老、抚孤合为一体的 , 如清朝汪必视妻姚氏 , 二十六岁守寡 , 舅姑亡故后她对二子解释说 , “吾之所以不即死 , 以有祖父母在堂 , 兼之尔二人无靠 。 今可以报尔父于地下矣!” [1](p257)又如汪秉龙妻倪氏二十八岁守寡 , “上事翁姑 , 下抚幼孤 , 针黹度日 , 子赖以成” [1](p455) 。

(二)延续宗族

很多节妇在丈夫去世时还年轻 , 且大都没有子嗣 , 或者子嗣夭亡 , 为了继续夫家香火 , 她们往往想尽了各种办法 。 一是生养遗腹子 , 如清朝饶元朔妻程氏 , “二十八夫故 , 生二子 , 辛勤抚育” [1](p262) , 程芳羕妻姚氏“二十三夫故 , 时怀孕五月 , 念夫无嗣 , 含泪忍死 。 克抚遗孤成立” [1](p289);二是子夭折 , 过继宗族之子 , 如清朝倪文柱妻丁氏“二十五夫故 , 遗孤四岁 , 早殇 , 坚操不改 , 继侄承祧” [1](p260);三是原本就无子嗣 , 过继宗族之子 , 如清朝吕成淇妻江氏 , “二十夫故 , 无出 , 继堂伯子为嗣 , 抚养成立” [1](p283) , 方家萼妻臧氏 , “二十五寡 , 继侄成祧 , 事姑以妇代子 , 抚孤以母兼师” [1](p455) 。 还有养育小妾之子并视如己出的 , 如明朝任□妻朱氏 , “许字 , 任未娶 , 纳妾 。 父欲渝盟 , 女剪发誓靡他 。 归任三日 , 妾举子 , 爱如己出 。 明年任故 , 手遗孤而卒” [1](p254);清朝汪明仁妻戴氏“二十二夫故 , 抚妾子如己出” [1](p259) 。

除了上述抚孤成长外 , 值得赞扬的还有对后代教育的极为重视 。 有的节妇曾受过良好教育 , 能自行为师 , 如明朝吕文曹妻舒氏二十一守寡 , “抚二子 , 口授经书” [1](p256);清朝俞成丕妻黄氏 , “二十五夫故 , 氏娴文艺 , 通书法 , 教子亲自督课入庠” [1](p263) , 刘继熊妻郭氏 , “年二十一夫故 , 继侄为嗣 , 口授诗书 , 教以成立” [1](p274) 。 此外 , 大多节妇即便自己生活穷困潦倒也要让后代接受教育 , 如明朝汪文皓妻江氏二十五岁丈夫亡故 , “子幼家贫 , 舅姑俱老 。 氏勤纺织以养以育 , 及子就傅 , 卖长簪环以给膏火 , 成名庠序” [1](p255);清朝谭绍筒妻汪氏 , “二十三夫故 , 一子仅三龄 , 氏勤纺织训子读书 , 以继父志” [1](p286) 。


明清时期旌德节妇的生存状态——以《旌德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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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