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塔天王救了张小敬？——李靖、哪吒父子的中国化

《哪吒~魔童降世》出来后，批判和支持的都有，正反方争论很激烈。但其中有一个观点很诡异，就是有的观众竟然对没有看到李靖和哪吒父子反目而感到不满，因为在这些人的“想象”中：哪吒“削肉还母，削骨还父”是一种对传统道德伦理的反抗，是对“父权”的决裂，甚至有人还据此胡说八道，认为哪吒的传说是“反封建” 。

哪吒“削肉还母，削骨还父”的传说最早见于南宋的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其中有：

“那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于莲华上为父母说法” 。

但所有的内容也就如此，至于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故事，如：闹海、水淹陈塘关、兴周灭商等内容此时还没有出现。而此处哪吒之所以要将骨肉还给父母的原因是为了成佛。因为佛家以“大地山河为梦幻泡影”故而“世间有情悉皆是苦”——即“爱别离苦” ，也就是身不由己的与亲人、爱人离别之痛苦。《五王经》云：

“何谓恩爱别苦？室家内外，兄弟妻子，共相恋慕，一朝破亡，为人抄劫，各自分张，父东子西，母南女北，非唯一处，为人奴婢，各自悲呼，心内断绝，窈窈冥冥，无有相见之期。 ”

也就是说所有感情，最难放下的就是父慈子孝。朋友相知、男女之情，都是由两个原本无关的个体缔结而成的，一旦缘分尽了，彼此也就忘却了。但亲情却不然，因为亲情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无法取消。所以哪吒要摆脱四大、跳出轮回，就需要将骨肉还给父母，之后现于莲花之上也不是死而复生，乃是成佛。而哪吒太子成佛后即“为父母说法” ，则是对父母的大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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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来说，哪吒闹海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神话，而是一个共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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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片《大闹天宫》最还原《西游记》、《封神演义》中哪吒的形象。

哪吒的名字最早的出现在古印度，在佛经中被称之为护法神Nalakuvara ，最初汉译为“那吒俱伐罗”或“那罗鸠婆” ，是北方毘沙门天王，也就是多闻天王（Vaisravana）的第三子。

据大唐三藏法师（不是西天取经的御弟唐玄奘）沙门大广智不空翻译的《毘沙门仪轨》卷一记载：

“天宝元载四月二十三日，内谒者监高慧明宜，天王第二子独健，常领天兵护其国界。天王第三子那吒太子，捧塔常随天王。 ”

注意，这里天王手中的宝塔是由儿子哪吒给老爹捧着的，这与后世的传说有着极大的不同。在这部经书中还有哪吒手中持何种兵器的记载：

“尔时哪吒太子，手持戟，以恶眼见四方。 ”

也就是说此时哪吒的武器是戟，混天绫、乾坤圈、三角金砖这些秘密武器还没有装备上。经文中又载哪吒之言曰：

“我护持佛法，欲摄缚恶人。 ”

再根据当时的描述和造像可知，早先的哪吒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胖宝宝，反而确实和《魔童降世》中魔化之后的形象类似——是一位杀气腾腾的少年猛将。而且哪吒三太子也不是天王的幼子——佛经认为天王和妻子吉祥天女生有九十一个儿子，并且还有女儿······

辽国时期的“大圣哪吒太子”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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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上的哪吒太子形象应该如此，威猛无双，如阿修罗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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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童出世》中哪吒魔化后的样子——刹那间魔高一丈。

此后，哪吒三太子的形象几百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到了大元朝的时候，哪吒被一些说书人描绘成太岁神，而且还是商纣王的儿子殷郊——在《三教搜神大全》之中，殷郊是商纣王的嫡长子，出生时为一肉球，故而母子二人皆为妲已谗害为妖孽。于是母亲姜后遇害，肉球被弃于朝歌城的郊外。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肉球被金鼎真人识出是仙胎，于是一剑劈开，从中得一婴儿，取名殷郊，号“金哪吒” ，最后得道成仙，为太岁统领。在同时期《武王伐纣平话》中，殷郊还一度成为在华山落草成为山贼，后为与周朝联盟反商，并最终斩纣王、妲已之首为母复仇。这个血腥而冷酷的“王子复仇记”也就是后来哪吒与父亲反目这个传说的滥觞。

到了《封神演义》定稿时，作者（不要说是许仲琳，我个人觉得陆西星可能性更高）将殷郊太子彻底和“哪吒三太子”做了分离，并与历史上武庚的形象结合——让殷郊逃不过父子天性和家国情怀的羁绊，虽然不能原谅父亲的昏庸和残暴，也不满于商朝的暴政，但最终他还是为成汤六百年天下洒血断头，从而成了《封神演义》中最具有悲剧色彩的形象。在《封神演义》中殷郊一生皆在与逆运抗争，所以殁后成为太岁，因为太岁星就是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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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殷元帅。

这里真的要对《封神演义》的作者表示佩服，在妥善的升级了一个悲剧性角色之后，又将哪吒成功升级为一个在后有着深远影响的神仙——而且哪吒胖宝宝的形象和水淹陈塘关等传说也随着《封神演义》这部书的流传而深入人心。最重要的是，《封神演义》作者也为哪吒的父亲毗沙门天王在人间找好了位置，那就是陈塘关总兵李靖。

毗沙门天王为何要被称为“李靖”？这个原因还是要回到唐朝。李靖大家都知道，是大唐的开国元勋，出身将门，仪表堂堂，辅佐一代圣君唐太宗打下了空前绝后的大唐天下，平王世充、擒窦建德，降萧铣、收辅公祏，北亡突厥、西定吐谷浑，出将入相，富贵寿考，身后更是标名凌烟阁、配享武成庙，作为一个武人，历史上没有谁比他的人生更加幸福的。所以在有唐一代，李靖一直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到了后期还出现了《虬髯客》这样的传奇，将李靖逐渐神话。据《五代会要》记载，即使是唐朝气数已经寿终正寝，民间对李靖的神话也依旧在持续着：

“晋天福二年……其年八月勅：唐魏国公李靖宜封灵显王。 ”

就在李靖逐步升神的同时，毗沙门天王也以武神的身份开始成为唐家天下的守护者，据称，唐天宝元年，西域五国（也有的说是吐蕃）联兵进犯安西——就是《长安十二时辰》中张小敬、龙波、闻无忌等人遭遇的那场战争——因战事危急，安西都护府又地处偏远，所以援兵难及时赶到，于是唐明皇就下诏，命沙门不空请北方毗沙门天王发神兵救护。沙门不空奉旨诵真言二十七遍，毗沙门天王的二太子独健即率数百神兵助阵，而天王及三太子哪吒的本尊也在安西城楼之上现显，刹那间地动山崩，而五国之军的弓弦、马辔等等也全都被金鼠咬毁，五国之军死伤无数，不战而逃。唐明皇及官兵感戴天王神威，于是在军中供奉，并在各屯军处皆立天王堂——《忠义水浒传》中林教头落难沧州后看守的天王堂就是供奉毗沙门天王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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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团”的将士们要知道“圣人”派的援军竟然是毗沙门天王，不知会什么反应···

但是，在此之前，唐玄奘却在《大唐西域记》中写道，西域的瞿萨旦那国，也就是于阗国，乃是毗沙门天王老家，而此地君王便是天王之后。有一次匈奴大军来犯，于阗将士寡不敌众，便祈求天王显灵，于是乎天王乃派遣鼠兵助阵。一夜之间，无数硕鼠将匈奴人的“马鞍、人服、弓弦、甲裢”全部咬坏，匈奴因此大败。

而这个故事更早的版本，是希罗多德《历史》中讲的古埃及传说······

总之，故事也许是编的，但是大家对毗沙门天王的崇拜确实真的。不仅各地立庙祭祀，而且还将天王的神像画在军旗之上。李商隐的名诗《韩碑》叙述裴度平淮西时曾云：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 ”

这“天王旗”就是画着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大纛旗。唐代李筌《太白阴经》：

“国家知其（毗沙门天王）神，乃诏于边方立庙，元帅亦图其形于旗上，号曰神旗。 ”

武人崇拜毗沙门天王的信仰一直持续到到元朝，也就在此时，唐卫国公李靖是毗沙门天王下凡的传说在民间开始流传，于是在《全相平话七国春秋》中首次出现了"毗沙门托塔李天王"的称呼，至元末杨景贤杂剧版的《西游记》定稿时，毗沙门天王就自我称：

“天兵百万总归降，金塔高擎镇北方。四海尽知名与姓，毗沙门下李天王” 。

而到了小说《西游记》就直接将毗沙门天王和李靖确定为一人；《封神演义》则将李靖的前世设定为商朝的“陈塘关总兵” ，并将之前《武王伐纣评话》中纣王天子与殷郊父子反目的故事移植到李天王、哪吒父子二人的身上，衍生了哪吒闹海、水淹陈塘关这些新的神话。而此时的哪吒及乃父托塔天王也完全的成为道教的神仙，从而为中国百姓所崇拜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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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塔李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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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卫国公李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