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听音——话说红楼梦语言魅力

《红楼梦》博大精深，被称为中国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全书几百个人物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单说人物对话，可谓千人千语。记得有次昏昏欲睡时，家人调到了个播红楼梦的频道，我听对话就知道是谁是什么事，甚至哪一集。几乎可以当广播剧去听，也不必做太多背景介绍。这就是曹公深厚的语言功力了，只需几个字人物就鲜活地立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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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讲究尊重含蓄，话只说三分，那我们看看书中人物的对话，感受一下中国传统语言的魅力。

一粗话和雅言

红楼梦里有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有大字不识的粗人，两个阶层的语言方式完全不一致，却各具魅力。

开篇第一条对话，便是顽石对两位神仙的问候， “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 ”首先是自谦为蠢物，见到尊长正式说话前理应先见礼，因是石头不能动所以为不能见礼先致歉。这里体现了中国古代森严的礼法，事不到礼先到。后来，大师将顽石变幻为美玉后说要携顽石云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 。得道高僧的语言，言简意赅，多用对偶句，读之节奏明快，赏心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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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士隐，姑苏望族，每日只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见到贾雨村这个落迫书生也是尊称其为兄， “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 。后来家人报严老爷来拜，不能陪雨村接着聊天了，甄士隐慌得起身谢罪“恕诳驾之罪。 ”古人是何等讲礼数，一个名门望族老爷，一个一文不名的落迫书生，只因二人有可能会是同一阶层的人，谈话时甄士隐便尊称雨村为兄，因有事不能作陪还要先告罪。这些细节把以客为尊的古代礼法通过语言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没念过书的粗人又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顽童大闹学堂那一回，见有人欺负宝玉，茗烟叫嚣着进了学堂， “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这时，茗烟自称为茗大爷，用无礼来为自己壮胆。随后，其他三个小厮也进来，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宝玉的小厮们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也没有念过什么书，打起架来自然是孩子气加上粗俗无礼。这时直接开骂，用一句小妇养的精确表达了一群鲁莽无知的小孩打架的情形。

二求人不尴尬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先求到了周瑞家。刘姥姥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周嫂子。 ”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 ”刘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了，那里还记得我们？” “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 刘姥姥70多的人，为了和周瑞家的套近乎，一句一声嫂子。这声尊称并没有把对方喊老了，而是让对方感受到刘姥姥浓浓的敬意。然后说到特地来瞧瞧，二来请姑太太安，一番话把自己这趟来意说得极其委婉。周瑞家的是多年老人了这点意思，一听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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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则求人的例子便是贾芸求王熙凤。贾芸为了求个差事本来求了贾琏没有什么结果，便转头去求凤姐。求人办事是个技术活，如何把求人的事办得滴水不漏真是门学问，贾芸无疑是个行家。他先借了钱去买了端阳节下要用的麝香冰片等贵重物品，然后赶着王熙凤出门前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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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香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 ”

若直接说要过节了，特意买了东西孝敬婶子，怕是很容易被王熙凤哼一声给拒绝了。贾芸这段话把送礼送出艺术来，收礼的不尴尬，送礼的也坦荡，非常高明。

三拒绝的艺术

还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王熙凤刚见刘姥姥还没不知道太太是什么意思，所以话说的非常含糊，让人听着满满要拒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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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 ”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 ‘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 ”

王熙凤的话给双方的疏远找了非常好的理由，同时把对方抬得高高的。说对方弃嫌他们，不是我们不照应，是你们嫌弃我们不主动来。地主家余粮也不多，不过是作个穷官，一个空架子。有这段话垫底，若是太太没打算帮这便是很好的理由，若是帮上几两更显示出贾府的真诚，自己也不富余还尽心帮忙。

后来有了太太示下，王熙凤的话就明晰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

虽愿意帮这个忙，但是要让刘姥姥知道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亲戚，这个忙可帮可不帮。这样说刘姥姥是不敢奢望什么，或许都没打算能讨到什么。说府上也艰难，更让对方几乎绝望，可是话峰一转，丫头做衣服的银子还是给了刘姥姥，这可是把家里的钱给挪用了。让刘姥姥知趣，这钱得来也不易，让刘姥姥多多珍惜。

四劝人的功力

袭人回家吃年茶，母亲哥哥想赎她回家，袭人没有同意，反面把这事当成规劝宝玉的由头。袭人故意和宝玉说自己要回去了，把宝玉苦留她的话给勾出来。袭人回家的心却假意坚决，且慢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吃亏，就可以行得的；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教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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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把宝玉惹哭了，袭人又说到，但你要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那就是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先抑后扬的说辞，把宝玉牢牢给握在手掌中，此时任凭袭人的三件事，就是三百件宝玉也会统统答应。

袭人是个谈判高手，先抛出话让宝玉绝望，再给一丝丝希望，宝玉便为了这点希望失去阵脚任凭袭人裁夺了。

而林妹妹劝宝玉则是无声胜有声。宝玉因琪官的事被贾政胖揍了一顿，打到下不来床。林黛玉趁没人时悄悄去探望，看到宝玉在睡梦中呻吟盗汗，眼睛哭得桃子一样。宝玉被黛玉轻轻推醒了，黛玉只说了一句， “你可都改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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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爱的是宝玉不循规蹈矩、不墨守陈规，爱的是宝玉不是寄希望于官场的愚昧书生，这些是和封建家长们的想法相悖的，是封建礼教所不容的。可是当看到宝玉被打成这样，又疼在心上，千言万语一时着急变成这无奈又口是心非的几个字，你可都改了吧。改了就不是宝玉了，所以宝玉回到，你放心。

红楼梦的语言鲜活生动，与人物的生活息息相关，成为红楼梦文学魅力的一部分，这些语言极好地展现了中国古代语言的魅力，让我们看到什么是含蓄，什么是生动，什么是只说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