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人的迁徙路径

作者徐江伟

西夏党项羌的迁徙路径非常所以值得注意 , 因为可能蕴藏着夏商周秦统治者来源地线索 。

党项羌最初游牧于黄河之源、松潘高原深处 , 不知何时西迁到来青海湖地区 , 在那里得到较大的发展 。

党项之“党”藏语是结义兄弟 , 青藏高原上就有不少叫“党山”和“党河”的地方 。 但西夏人似乎更喜欢以“唐兀”自称 , 藏语是“金人、天人”的意思 。

西夏的“圣根”到底在何处?早已经成为历史谜团 。 对此 , 可能西夏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 因为对部族发展壮大有重要影响的地方都可看成“根”之所在 , 党项羌原本就是以征战为生、迁徙不定的族类 。 有一点是肯定的 , 这就是西夏王族来自青藏高原而非大兴安岭 , 虽然他们曾自称“后魏之裔 , 拓跋之遗业”(后魏统治者其实出自匈奴 , 而非鲜卑拓跋) 。

俄国探险家1909年在黑水城遗址中发现西夏文写成的《夏圣根赞歌》 , 从中可知 , 西夏王族的祖先名“啰都”(rla du) , 藏语是“神斧”意思 。 刀斧都是用来砍人的 , 特别厉害才会有此名号 , 而这正是《西羌传》记载的“更相抄暴 , 以力为荣 , 盛衰无常”生存方式的写照 。

赞歌开篇即曰:“黑头石城宗河边 , 赤面祖坟白河上 , 高弥药国在彼方……”如此就已经锁定祖宗之地 。 因为“黑头”是古代藏人的传统自称 , 有《黑头凡人的起源》为证;“赤面”指猕猴 , 猴脸是红的 , 古代藏族皆以“猕猴种”自居;“高弥药国”指党项最早建立的部族国家 , 位于“白河”边 , 这是苯教固有的一种表达方式 , 黑与白必连在一起 , 都是祖宗的颜色、神圣的代名词 。

青海湖周围的辽阔草原自古以来就是游牧民族繁孽生息的大本营 , 谁占据了青海湖谁就会得到很大的发展 。 但有言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 谁也没法永远占据这片草原 , 它所有权是在不断易主的 , 那些被驱逐出去的部族就会顺流而下 , 沿着黄河涌进贺兰山即鄂尔多斯高原 , 这到底是自然规律还是历史规律 , 谁也说不清 , 但情况始终就是这样 。

青海湖东南边矗立着海拔4800米的日月山 , 也是地理气候分界线所在 。 藏语称此山为“尼玛 达哇” , 蒙古语叫“纳喇 萨喇” , 都是太阳月亮的意思 。 这是名副其实的阴阳山 , 山的西侧是青藏高原 , 典型的高原干燥气候 , 草原辽阔 , 宜于游牧 。 东侧就是黄土高原 , 地势明显下降 , 有湟水经流 , 史称“湟水河谷” , 这里的气候明显温润得多了 , 土地也可以耕作了 。 日月山两侧人文自然景观反差如此大 , 给人以两个世界的感觉 。 日月山上的藏语叫“达坂”的山口是青藏高原腹地游牧民族进入湟水河谷的必经之地 , 也是关中平原货物进入拉萨的必经之地 。


西夏人的迁徙路径

西夏人的迁徙路径// //

党项羌迁徙路径示意图

湟水河谷是个巨大的盆地 , 由许多小盆地组成 , 在东南方开了口子 , 让东南季风吹了进来 , 盆地中的气候于是不再像青藏高原那样严酷 , 可以从事适度农耕了 , 这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 , 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然地就会带上一点定居民族的色彩 。

中国文明史中有一个奇特现象:青藏腹地的游牧民族一旦进入湟水河谷 , 身份立即就变成了“羌” , 就是说“藏”与“羌”的分别以日月山为界!

不过古代藏人把兼有农耕的部族叫作“薪弥” , 意为“耕种的猴子” , 把汉人叫作“稼夷” , 意为“农耕为生的人” , 在他们看来两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

湟水河谷面积只占到中国青藏高原面积的1% , 但人口分布要占到青藏高原总人口的50%以上 。 如此就可以理解 , 为什么湟水流域始终是古羌最重要的活动中心和输送基地 。 优越的自然条件必然要成为高原游牧民族争夺的焦点 , 最后成为青藏高原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一个跳板 。

考古显示 , 湟水河谷分布着最密集的史前文明遗迹 , 远如仰韶文化 , 近如齐家文化 , 都在这里发源 , 然后扩散开去 , 上推至新石器时代晚期 , 就已经成为华夏文明最重要、最持久的发源地 , 因此可以说华夏文明就是在这里发轫的 。

青海省会“西宁”藏文叫作“豕朗” , 意为“巨大的野猪” , 与汉语的“大帝”是同一个意思 。 这里走出过多少古帝先王已经无从考证 , 仅留下了这个充满霸气的地名供历史学家去想象 。

青海湖西边其实还有一个更大、更平坦的柴达木盆地 , 但那是一丝季风也吹不进的地方 , 极其干旱而难以穿越 , 反而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 使高原腹地的游牧民族只能从湟水河谷倾泻而出 , 即使西迁中亚 , 也须取道湟水谷地 , 而后折返西去 。

史书记载 , 党项羌是因为受到藏人唃厮啰政权的强大军事压迫 , 才被迫从青海湖地区撤退的 , 翻越日月山后 , 他们顺着黄河北迁了 , 时间大约是在公元680年 。

顺河而下便是贺兰山和鄂尔多斯地区 , 其时唐王朝已开始内乱 , 党项人乘机在那里立下了脚 , 在兼并当地游牧部族后不断壮大起来 。 755年 , 党项首领拓跋思泰成为唐王朝的雇佣军 , 借以对抗北方草原上叛军 , 他乘机占据宥州 , 自称刺史 。 878年 , 黄巢攻陷长安 , 拓跋思恭击黄巢有功 , 被封为“夏国公” , 他开始以白城子为都城 , 到了“虽未称国而王其土”的地步 。

党项羌的一大特点是向心力、凝聚力特别强 , 内部结构紧密而等级森严 , 在一百年的时间里 , 他们完成了从松潘高原到黄土高原 , 超过3000里的举族大迁徙 , 其间党项八部始终保持着合力团契状态 , 其中必有宗教文化在起支撑作用 , 这就是他们从青藏高原带来的原始苯教 , 核心内容就是祖先崇拜 , 或曰天祖同义互通 。

元昊在称帝过程中又创造了一个神话 , 并把祖宗神山移到了贺兰山 。 故事大意是这样的:名叫si hu jia bu(豕父家布)的贺兰山神 , 化作骑马人 , 下凡凉州地界 , 与一位仙女交配 , 生下七子 , 元昊即是其最幼子(游牧民族都有幼子继位习俗) 。 元昊降生之时 , 天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 , 被一位占卜大师看到 , 他急急赶去告诉中原汉地皇帝 , 说凉州地界已诞生一代新帝王 , 并有两岁了 。 汉地皇帝听后大惊 , 立即派大军到凉州寻找 , 只要两岁男孩一律捉来杀掉 。 元昊母亲得此消息 , 慌张中把男孩放进一小木匣 , 藏在荒野高草中 , 心想只能让他生死由命了 。 这时 , 奇迹发生了 , 许多鸟飞来围护这个男孩 , 有奶牛走来为他哺育 。 孩子就这样长大了 , 他就是开国皇帝元昊 , 西夏语尊为ru ba dong ma(猱巴铴玛) 。 仙女所生的7个孩子后来都长大了 , 个个都是征战四方的猛将 , 他们合力抢来汉地皇帝的诏书 , 扶元昊坐金狮床作了皇帝 。

这个神话中名号都是藏语 , 渗透着原始苯教固有的“天猪地猴”观念 , 还隐约可见商“契”、周“弃”故事的影子 , 但可以肯定 , 不是抄袭司马迁《史记》而来 , 追根究底的话 , 他们其实都是藏族古老史诗《格萨尔王》的一种翻版!

格萨尔就是天神幼子“顿珠家保”下凡 , 下凡就是来做“黑头人”的王 。 他的凡间生父是灵国王“僧伦”(藏语是“猴王”的意思) , 生母是被僧伦抢来的龙王季女果姆(藏语是“国母”的意思) 。 果姆年过半百而无有一子 , 正在伤心 , 顿珠家保化作乌鸦来投胎 , 落在果姆肩上 , 她就怀孕了 。 但格萨尔是被生在荒郊野外破帐篷中的 , 因为超同(僧伦异母弟)为继位而迫害果姆 。 格萨尔诞生时天上出现种种异象 , 有神鸟神兽前来守护 , 故得不死 。 但超同不甘心失败 , 13次设计陷害格萨尔 , 皆被他逃脱(情节与“象”千方百计害“舜”的故事雷同) 。 格萨尔以智勇在13岁时成为灵国王 , 继而成为所有黑头百姓之主 , 最后成为天下无敌的王中王(罗马皇帝“凯撒”称号不过是格萨尔的异写) 。 后来格萨尔返回了天庭 , 尸体没有留在大地上 。 (竟与黄帝相同!)

藏语“元昊”与“顿珠家保”在本义上就是相通的 。 “顿珠”是“太祖、第一人”的意思 。 “家保”是“猪人、君王”的意思 , 能与贺兰山神“豕父家布”对应起来 。

游牧民族都有这种祖先从天而降的起源故事 , 故他们总是以“天人”自居 。 对他们来说 , “天”与“祖”确是同义互通的 , 祭天等于祭祖 , 祭祖就是祭天 , 这在逻辑上就是成立的 。 但问题是 , 华夏文化同样以“天祖同义互通”为显著特征 , 并以“敬天法祖”为核心内容和价值取向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在逻辑上是不自洽的 , 根本就说不通的!因为农耕汉民族并没有祖先从天而降的起源故事 , 也没有以天人自居的习惯 。

对此 , 只有用笔者“构成华夏文化内核的是游牧文化”的观点才能解释 。 当你以此理论去观照、思考中国文明史的时候 , 所有这些谜团和疑问统统迎刃而解了!

党项人占领夏州城(统万城)后 , 便有了入主中原的计划 , 元昊在《致北宋边境露布》中就有这样的言语:“朕欲亲临渭水 , 直据中原 。 ”只是机缘不凑巧 , 他们最终是没能实现 。

西夏帝国存在近百年 , 在仁孝皇帝期间达到鼎盛 , 版图南北跨越2000里 , 东西跨越1500里 。 他们还一直占据着青海贵德一带 , 控制着部分湟水谷地 , 遏制住了来自青藏高原的进攻 , 这些都是因为党项羌长久保持着好战喜杀的游牧民族习性 。 拉施特《史集》关于西夏人也是这样说:“这个大部落非常好战……他们的君主叫“龙沙答儿忽 。 ”党项羌不但以龙子龙孙自居 , 还沿用着汉代西羌的“烧当”(沙答儿忽)称号 。

特别要注意 , 党项以“夏”为国号 , 并非抄袭《夏本纪》 。 更合才让《吐蕃六氏研究》说 , 吐蕃王系中的第一代天降赞普“聂赤赞普”的姓氏就是“夏” 。 西夏帝陵是塔型的 , 与阿里古格王朝遗址中的塔墓相似 , 只是被放大了许多 。

据宋人记载 , 西夏党项人特点是身材高大魁梧 , 据此 , 他们可能属于康巴人种 。 党项八部中以“野利遇乞”部最强 , “野利”是“耶律”的异写 , “遇乞”藏语就是“大禹”的意思(定语后置) 。

已破解的西夏文显示 , 西夏人的语言与汉语完全不同 , 而与古藏语相似 , 也接近蒙古语 。 确切地说 , 西夏语是一种介于藏语与蒙古语之间的语言 。

西夏壁画中留下了许多贵族形象 , 装扮穿着与契丹人几无区别 。 这些都说明 , 青藏高原深处的游牧民族一旦进入湟水谷地 , 其语言和服饰都会随之大变 , 变成华夏古人的模样了 。

西夏人的迁徙路径所以值得注意 , 因为可用以破解石峁古城(离统万城不远)统治者从何而来的疑问 , 这已经成为考古学家讨论的一个热点问题 。 笔者以为 , 这条迁徙路径早就存在 , 远古以来 , 基于同样原因的迁徙活动无数次发生过了 , 石峁古城不过是他们入主中原前留下的一个城堡而已 。

其实殷周之际 , 陕西北部及山西一带统称“夏墟” , 在藏语是“夏人国土”的意思 。 只有藏语至今把国土叫作xu , 西藏至今还有许多叫“××墟”的地方 , 是古代某个部族国家的中心所在 。

笔者推测 , 不只是夏人 , 后来的商人、周人、秦人 , 都可能沿着同样的路径 , 按照同样的套路 , 先是依附 , 而后取代 , 最后入主中原的!

附图:


西夏人的迁徙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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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下的西夏帝陵残迹


西夏人的迁徙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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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武威市博物馆藏西夏天庆七年木板画五侍女与五侍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