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问|罗志田:近代中国的“物质化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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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大学杰出教授罗志田先生的随笔集《中国的近代:大国的历史转身》(商务印书馆2019版) , 内容丰赡 , 尤其擅长围绕大问题作大文章 , 深切著明 , 别具只眼 。 该书于年初上市 , 不数月即更新封面再版 , 可以想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 采访人员者在阅读的过程中 , 不免生出几个疑问 , 遂向著者请教 , 罗志田教授小叩引发大鸣 , 高屋建瓴 , 特见卓识 , 值得细细品味 。


答问|罗志田:近代中国的“物质化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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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田像(澎湃新闻 刘筝 绘)

船小好调头 , 大有大的难处 。 近代中国的“历史转身”充满了艰难险阻 , 甚至形成了“以屈辱和反抗为主”的历史叙述 。 国人常常将近代中国与明治以后的日本相比较 , 尊著“引言”也说:一个大国要转个身 , 远比小国更困难 。 这里我想请教两个问题:规模大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导致中国转身的慢和难 , 但大或许也有大的优势吧 , 那么 , 这种“大”究竟在哪些层面造成了近代中国转身的艰难?另外 , 如果我们跟日本人商讨这个问题 , 恐怕他们自己未必觉得本国在近代转型就很顺利 , 对此您怎么看?

罗志田:这两个问题都很宏观 , 尤其第二个问题 , 恐怕我的学力不足以回答 。 我也没机会跟日本人商讨这个问题(日本确实比中国小 , 但未必是小国 , 我猜很多日本人就不这么看) , 不知道他们是否觉得顺利 。 我的感觉 , 日本比中国转身快 , 也更干脆 , 同时在保存自身文化方面比中国做得好 。 不过从长远看 , 或许两国都还在转身的进程中 , 会成什么样子 , 还要看各自的努力 。

第二个问题说不出什么 , 就只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了 。 我知道现在的学界很提倡“首次系统全面”地解决问题 , 至少近年的学位论文中常可看到这样的“创新点” 。 而我最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 所以关于“大”究竟在哪些层面造成了近代中国转身的艰难 , 真不敢“系统全面”地说 , 只能说点简单的看法 。

广土众民这个中国最主要的特点 , 决定了任何一件事都不容易全面地贯彻 , 实现“一刀切”式的解决;很多时候 , 想要“一刀切”的最好结果就是等于不切 , 可能还有更不妙的结果反馈到切者身上 。 所以古代治理的一个显著取向 , 就是因地制宜 , 对“地情”不同的区域和“人情”不同的群体采取不同的方略 。 这样一种空间意义的“适者生存”取向 , 在所谓大一统的天下时代是比较合适也相对容易推行的 。 但近代一个极大的变化 , 就是从大一统变成了万国竞争的局面 。 在对外竞争的场合 , 似乎特别需要举国一致 , 这就使广土和众民都成了某种不利因素 , 甚或成为阻碍 。 大国与小国的一个重要区别 , 就是有更多的所谓内外问题 。 攘外和安内之间确存紧张 , 却又不能不兼顾 。 大国既不能像岛国那样眼光一味向外 , 也不能像城市规模的经济体一样把国家命运赌在外贸上 , 更不能忘了自我的主体性 , 算盘珠子总由别人来拨动 。 当万国之间的互动使世界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 , 大一统时代的很多方略失去了延续的基础 , 不得不实行根本性的转身 , 这个问题可以说既迫切又难以应对 。

说中国是个大国的意思是立体的 , 时空兼具 。 关于中国另一个常见的描述是历史悠久 , 这也是“大”的又一方面 。 近代转身的困难 , 部分也因为这在历史上是一个新问题 , 所以历史经验可以提供的帮助就不那么直截了当 。 也因此 , 在近代很长的时间里 , 历史悠久这一点更多被视为负担 , 而不是资源 。 这个看法显然是有问题的 , 责任主要在我们这些研究历史的人 , 没能成功展示出历史可以提供的思想资源 。 所谓求仁得仁 , 不求自然不得 。 很多时候 , 没看到是因为没想去看 , 如果归而求之 , 自然有余师 。 多学历史 , 学好历史 , 就会看到可以借鉴的思想资源就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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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著指出近代以至当代中国 , 长期处于过渡阶段 , 并特别指出:“此过渡不仅是一般常说的从传统到现代 , 更包括从文质化转向物质化 。 ”我不太明白的是 , 所谓“物质兴起”究竟何指?可否进一步阐释?是物欲横流、重视器物的意思吗?近代士人(知识分子)的“眼光向外” , “从通经致用到通史致用” , 是否也是一种“物质化”?提到近代转型 , 历史教科书上一般有器物、制度、文化三阶段论 , 即使“转向物质化”只是与“文质化”相对的重视器物 , 那对于中国来说 , 基本上也可以视作文化上的巨大转变 。 如果这种说法成立 , 那么“物质化”反过来对近代中国的转型、乃至中华文化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罗志田:这个问题非常好 。 不过重视器物和物欲横流是两个层面的倾向 , 我说的更多还是重视器物这一面 。 造成这样的局面 , 同样是因为从大一统变成了万国竞争的局面 。 历代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把富强作为国家(今日意义的国家)目标 , 比较理想的是不与民争利 , 接近藏富于民 。 但近代面对紧迫的中外竞争 , 且常常落实在武力上 , 似乎不富强也不行 。 所以直到今天 , 尽管我们的富强程度已经大有改进 , 可以说中国仍然行进在“物质化”的道路上 。

这样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转变 , 确实影响到我们的文化 。 中国以前比较看重非物质的一面 , 例如孔子特别称赞的颜渊 , 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的苦行僧好不了多少 , 睡觉连枕头都不用 , 别人不堪其忧 , 他却不改其乐 。 这当然是一种较极致的行为 , 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了 。 但通过表彰颜子以提倡一种非物质的生活取向 , 是很明确的 。 近代“物质兴起”后 , 连康有为这样想当孔教教主的人也主张物质救国 , 想要发展海军以征服全世界 。 如果起孔子于地下 , 一定说这孔教非我教 。 在某种程度上 , “不堪其忧”一面的思想后来渐成正面鹄的 , 若发展到特别严重 , 确实可能造成物欲横流 , 甚或把“不改其乐”者视为傻帽 。

所谓器物、制度、文化三阶段 , 是梁启超等人在五四前后的说法 , 描述的是他们眼里中国人“觉悟”的层次 , 离“近代转型”还有些距离 。 您说的“教科书”是个比喻吧?假如真有历史教科书这样说近代转型 , 大概也只能算是一种“理想型”的表述 , 因为与实际历史的表现不够吻合 。 梁启超他们说的觉悟 , 说通俗点就是学习冲击中国的西方 。 在现实层面 , 可能也只有就“启动”言大致存在这样的先后次序 , 就“完成”言就不一定能这样排序了 。 至于说转型 , 真正“完成”的大概是第二阶段 , 即实行了共和制度(却也展现出了不少中国特色);而第一和第三阶段都仍在进行中——器物层面还在继续努力 , 也已有人在表达否定文化转型的意思了 。

坦白说 , “近代转型”这个表述 , 目的论的味道太强 , 我不是特别赞同 , 也较少使用 。 若姑妄言之 , 在这三段论里所谓“文化”的意义上 , 近代大致有一个从西学为用到中学不能为体的进程 。 所以现在就整体言可能是文化并未转型而又已并非原型 , 前途如何 , 尚难逆料 。 然若就“文质”向“物质”的转化言 , 倒是真已差不多“转型”了 。 现在如果再提“不改其乐”方向的说法 , 恐怕已起不到多少引导的作用 , 甚至会被人视为不够“正常” 。

关于“眼光向外”和“从通经致用到通史致用”是否也是一种“物质化” , 在整体的大方向上 , 前者有些关联 , 因为“物质化”可以说就是广义的“眼光向外”带来的后果;后者也有一点不那么直接的关联 , 即都是回应中学“无用”论的时代反省 。 不过 , 理论上史并不比经更“物质” , 所以“通史致用”虽带有某些“物质化”的味道 , 仍不便直呼为一种“物质化”的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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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文化的一些特色》这篇致辞对巴蜀文化作了深入浅出的发挥 , 我联想到您曾撰有《地方的近世史:“郡县空虚”时代的礼下庶人与乡里社会》 , 并提出“地方的近世史”这一命题 , 由此我想了解的是 , 巴蜀文化在近世中国有何遭际 , 或者说 , 巴蜀这一“地方的近世史”放在中国这个大区域中 , “巴蜀文化”是否有所“变形”?可否择一侧面解说一二 。

罗志田:这是一个我很愿意讨论的问题 , 只是在这里不适合展开说 。 若直接回答 , 巴蜀这一“地方的近世史”确实需要放在中国这个大区域中来认识和理解 。 从这个视角看 , 近代“巴蜀文化”没有什么区别于整体中国或中国其他地区的特定“变形” , 大体仍延续着原有的特色 。 其实“蜀文化”和“巴文化”的差别 , 可能更多是在考古学和人类学意义上 , 在历史学里也就是言先秦时段才更注意“巴蜀文化” , 后来则一般都以蜀文化涵括巴文化 。 不过现在有了新的行政区划 , 所以巴蜀文化的说法反而显得“正确”了 。

说起来 , 四川(含今重庆辖区)在清代是无意中受惠的 。 因为明末的大乱导致人口锐减 , 而康熙时的“永不加赋”是按当时的丁口计算的 , 后来“湖广填四川”的大移民 , 以及一些逃难的人回归 , 人口已大量增加而赋税不变 , 所以四川人更容易感觉到“薄赋”的好处 。 这或者也使四川比别的地方更能藏富于民 , 民国时据说四川军阀预征十多年的赋税 , 这在全世界恐怕都会引起暴动 , 而川民少见抗粮抗税的举动 , 大体维持一种怨而不怒的状态 , 可能也因为底子稍厚吧 。 若民间没有一定的积蓄 , 后来抗日期间中央政府移川 , 四川是很难支撑长期抗战的 。

或也因为移民多 , 四川人通常比其他地方的人更独立又更开放 。 川人的乡居几乎没有北方的村落 , 常见几户聚居 , 甚或一户独居 , 房屋周围有竹 , 称为“林盘”(音) 。 这多少有点老子喜欢的小国寡民生活味道 , 却又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 而林盘显然不能提供村落那种多人分享的集体生活 , 所以场镇是重要的公共空间 。 各场的逢场之时不同(或二五八、三六九不等) , 方圆十里范围内几乎天天都有逢场之处 。 非农忙时 , “赶场”是一种普通也普遍的活动 。 而场上的茶馆和广及各处的袍哥 , 至少为成年男性提供了可分享的公共生活场域 。

这样的空间张弛 , 使得川人能维持其独立而开放的生活样法 , 也更能包容非我的他人及其文化 。 至少成都人的生活方式 , 暗中很受满人的影响而不自知 。 所以四川虽以保路运动开辛亥革命之先河 , 但在革命期间 , 省城的满汉交替是大体平和而少暴力的 。 近代四川的学问 , 也延续了原来与中原和江南有同有异的特点 , 既独立又开放 。 张之洞在四川办尊经书院 , 被一些人认为是改变了四川的学风 , 其实改变了多少还不好说 。 像廖平、吴虞等后来知名的川人 , 在清末都曾因学问方面的特异而被上级处理 。

而近代川人的“保守”也别具一格 。 张之洞当年为培养国家栋梁在全国开办存古学堂十余所 , 很多地方都在清末办地方自治时就由当地谘议局主动取消了 , 而四川则保留 。 不仅如此 , 民国建立后 , 新的中央政府明令停办存古学堂 。 但四川的官民同心抗命 , 以各种名目改头换面 , 一直延续下来 , 后来并入今日的四川大学 。 现在川大的档案馆里 , 还保存着存古学堂的档案 。 这样一种态度 , 是全国少见的 。 同样特别的是民国四川的五老七贤 , 都是前清的名流 。 这些人在别的地方多被称作“遗民” , 自成一世界 , 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 。 但在四川 , 他们都融入了新社会 , 受到社会的普遍尊敬 , 当局也优礼有加;在一些政治军事的关键时刻 , 五老七贤还常能起到实际的斡旋作用 。

从地方史或区域史角度 , 或可说中国长期就是“一个文化、各自表述” 。 四川这些与他处不一样的文化特点 , 就是一个典型的体现 。 也需要放在中国这个大区域中 , 才能更清晰地看出各地的不同表述 。

您的研究特别重视文化与政治的关联互动 , 由此发表了不少胜义纷呈的论著 , 《从新文化运动到北伐的文化与政治》即是一例 。 您在这篇文章中指出 , 从新文化运动到北伐的十余年 , 一年一个样 , “到五卅运动之后 , 此前处于竞争中的各倾向基本有了结果 , 群体压倒了个人 , 政治压倒了文化 , 行动压倒了言论 , 可以说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第207页) 。 这自然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论述 。 不过 , 如果我们把时间的尺度拉长 , 就中国两千来年的历史来说 , 我感觉差不多都是“政治压倒了文化” , 文化昌盛的时期 , 政治其实也“参与”到“文化”中 , 甚至可以说 , 我们的传统文化实实在在就是一种“政治文化” 。 而这种以“政治”为中心和重心的“文化” , 到了近代是否有所改变?

罗志田:我知道说中国传统文化就是一种“政治文化”的看法比较流行 , 但我不是很赞同 。 作为思想领域的关键词 , “政治”和“文化”都是近代天下崩散以后兴起的 。 且不论以前是不是有同样的文字出现 , 我们今日理解的意思主要是外来的 。 而外来意义的文化也有多种含义 , 如胡适所强调的 , “文化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 若按照梁漱溟简明的界定 , 文化就是“生活的样法” 。 这个说法比较接近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总结的西方现代看法 , 不过威廉斯也提醒我们 , 从19世纪开始 , 文化就在不断扩张 , 迄今亦然 。

从生活样法的角度言 , 除非把政治放到无限宽的程度 , 我们很难说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其他任何族群的文化)是一种“政治文化” 。 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 , 虽然对天高皇帝远的状态略有抱怨 , 实际很享受与朝廷相忘于江湖的日子 。 说他们天天过着政治化的生活 , 似乎不易让人接受 。

这里当然存在一个基本的分歧 , 有相当一些人比较喜欢古代皇权无所不在的说法 。 这同样要把皇权界定到无比宽 , 宽到衙役和民间混混层面 , 才可以勉强站得住 。 这里的一个区别 , 很能表现物质和文质的不同 。 比较物质化的人会看重衙役和混混能实际获利(其实也是较“坏”的那些才能摄取利益) , 但重文质的人还要面子 , 衙役和混混都是被一般人所看不起的 。 一种物质更优而不体面的生活 , 不一定是以前“广大人民”所欣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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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自己的经历 , 至少在20世纪70年代的四川乡村 , 文质的面子很多时候仍高于物质的利益 。 乡民因要面子而在物质方面让步 , 是很常见的 。 最近网上流传的刘体智卖文物的故事 , 也是一个好例 。 刘先生在昔年国难时不得不把藏品出卖给国家给博物馆 , 其中一批藏品因为价格不够高 , 他宁愿送 。 因为这价格低于缪荃孙卖过的同类藏品 , 意味着他的藏品比缪荃孙的差 ,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 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 而且是在一个非常需要钱的时候 , 但刘先生还是选择了面子 , 因为就像北京话所说的 , 他丢不起这个人 。

对这样一个非物质的时代 , 需要非物质的理解 。 所谓皇权也是一个后出的看法 , 以前的人可能重“位”甚于重“权” 。 即使勉强用皇权之说 , 至少我看不见它处处存在 。 因为古代中国的治理方式大体是一种小政府模式 , 如陈独秀所说 , “上面是极专制的政府 , 下面是极放任的人民” 。 通常“除了诉讼和纳税以外 , 政府和人民几乎不生关系” 。 我们知道陈先生是反传统的 , 所以他不会把旧时状态说得太理想 。 如果他的观察和描述大体准确 , 那既不可能是一个皇权无所不在的社会 , 也不便把整个文化说成是“政治文化” 。 不过您关注的近代转变确实存在 , 因为富强成为国家目标 , 也就是政府的责任 , 过去的治理模式从清末开始难以维持 , 只是政治伦理大体延续 , 直到北伐后才彻底转变 。

《从新文化运动到北伐的文化与政治》一文认为:“从新文化运动初期读书人不议政不当官的普遍主张 , 到1922-1923年‘好人政治’和‘好人政府’观念的提出 , 是民初思想界的一大转折;两者几乎完全背道而驰 , 而胡适等知识精英两次都是倡导和参与者 。 ”(第206页)如果我们的视野稍稍从“一小撮”“知识精英”中跳脱出来 , 关注民初思想界(不局限于“好人政府”派)乃至平民阶层 , 我们是否可以说民初有不关心政治到积极参政议政这样一个转折 , 或者说是否存在别的“转折”?

罗志田:您的观察很敏锐 , 对于政治的热情 , 不同的人表现是不一样的 。 我对五四前后平民阶层的了解不足 , 并不适合代言其政治意愿 。 据我有限的了解 , 当年确实有些知识青年走向平民 , 希望促起他们的政治热情 。 但这还要看我们怎么界定“平民” , 如果平民阶层指真正的“劳苦大众” , 他们若没有受到引导 , 估计是不那么关心身边政治的 , 反倒留意“皇帝何在 , 太妃安否”(鲁迅语) 。 而且他们即使有发声的意愿 , 那时也没有多少发声的能力 , 所以恐怕谈不上积极参政议政 。 但若把“平民”放宽到也包括边缘知识青年 , 在白话文兴起以后 , 您说的积极参政议政在一部分人中可以说是比较明显的 。

若是说比平民稍高一层的人或所谓思想界 , 在民国最初几年 , 也就是中国人刚开始尝试共和的时候 , 其实出现过一股“政治热” 。 那时似乎个个都想参与新型的政党政治 , 各种新政党的组织层出不穷 , 有时没多久就重组一次 , 可以说政治热情是很高的 。 但很快大家的热度就冷却了 , 一些读书人发现“现实政治”的场域太黑暗 , 主动淡出;另一些更积极的则认为政治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 所以要从文化下功夫;还有相当一些人对中国的内外局势较为乐观 , 感觉可以进行比政治更基本的努力 。 这些因素合起来 , 就在读书人中出现了不议政、不当官的主张 , 并成为一时风气 。 身在国外的胡适在回国前不预此流 , 所以有“讲学复议政”的计划;回国后受时风感染 , 才发愿“二十年不入政界 , 二十年不谈政治” 。 《新青年》最初也有本刊不议政的主张 ,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 , 不少读书人还是感觉到自己有澄清天下的责任 。 如陈独秀稍后所说 , 具体的行政问题可以不谈 , 对那些关系到“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基本政治问题 , 则不能“装聋推哑” 。 所以胡适不久也转变态度 , 提出积极作为的“好政府主义” , 并参与“好人政府”的筹建 。

那时陈独秀更进一步 , 已经身与中国共产党的组建了 。 共产党当然比别的政治力量更加眼光向下 , 趋近工农(当年简称为劳农) , 同时也对边缘知识青年有很大的感召力 。 这里面的“转折” , 如您所提示的 , 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