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男与寡妇的结合:揭秘19世纪中国江南婚姻市场的灰色利益链

春节刚过完 , 想必诸位大龄剩男剩女也都经历了一波催婚狂潮 。 相比于不少待价而沽的城市大龄剩女 , 很多大龄剩男的日子更难过 , 有的甚至戏称“找个寡妇就知足了” 。

但各位剩男朋友们真不必大惊小怪 , 其实早在19世纪 , 中国大龄剩男结婚难的社会问题就已经出现了 , 而问题最严重的竟然是号称当时中国最富庶的江南地区 。

由于历史上广泛存在的重男观念和溺女风俗 , 中国社会其实一直有男女比例失调的人口结构性矛盾 , 但并未产生重大影响 。 而在19世纪之后 , 这种矛盾则被突然放大开来 。

在18世纪初 , 清朝入关后的第三位皇帝雍正大力改革税制 , 推行摊丁入亩 。 即以土地面积为标准 , 将人丁税平摊到土地税中 。 于是 , 不少无地、少地农民不再受土地税的限制 , 他们可以更加大胆地前往都市寻求生计 , 而不是被困守在乡村的土地上辛苦劳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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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去世后 , 继之而起的乾隆皇帝开创了一个盛世 , 中国人口也由此达到了三亿 。 由此 , 江南地区的经济与人口增长迎来了一个爆炸的时代 。 但在进入19世纪后 , 生齿日繁 , 经济发展再也无力追赶人口增长的步伐 , 马尔萨斯陷阱袭来 。 大量不受土地束缚的男性自由劳动力虽然聚集在江南地区的都市、城镇与乡村 , 但他们多数没有完成人生的逆袭 , 而是陷入了赤贫 。

与此同时 , 广泛存在的重男轻女观念也使得江南地区男性人口相较于女性更多 。

根据著名史学家何炳棣的中国人口研究 , 1776—1850年间 , 江南地区核心省份江苏的男女比例从128.1:100增至135.1:100 。 而在19世纪中叶以后 ,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 , 由于女性更难以从战火中逃命 , 以及大量不堪受辱而殉节的现象出现 , 导致江南地区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愈加严重 。 以江苏省的一些地区为例 , 如昆山地区 , 男女比例达到了为121:100、松江地区为131.1:100、青浦为126.7:100 , 江阴为133:100、宜兴为191.3:100 , 荆溪甚至达到了令人咋舌的272.2: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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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 , 有生育能力的适龄适婚女性在婚姻市场中的价值得以大升 。 而在中国传统里 , 婚嫁论财之风普遍存在 , 如聘礼、财礼等 , 江南地区此风尤甚 。 这使得大量贫困男性再也无力娶妻 , 而不少育有女儿的家庭则找到了生财之路 。

根据18世纪后期的一组抽样数据来看 , 如以25岁作为当时晚婚年龄的红线 , 25岁以上的未婚男性竟然占总样本的15.37% , 相当于全国六个男性中就有一个是大龄剩男 。 而江南地区的江苏、浙江均高于20% , 超过全国平均水平 , 相当于五个男性中就有一个大龄剩男 , 江南地区就此成为清中期以后男性晚婚的重灾区 。

男多女少 , 男女比例失调;生女之家奇货自居 , 坐地起价;而中青年男性普遍陷入赤贫 , 更无力完婚 , 甚至孤独终老……这一切 , 都指向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自18世纪中后期以来 , 中国社会已经成为大龄剩男的地狱 。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 而是那时的大龄剩男连寡妇都没法找 , 因为寡妇们大都心甘情愿为亡夫守节 , 将赢得一块贞节牌坊视为人生理想 。

在今天 , 大龄剩男们至少不再受传宗接代观念的困扰 , 为躲催婚也能逃离到更远的地方 , 再不济还能以工作忙碌为借口来搪塞家人 , 掩饰焦虑 。 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仍旧盛行的19世纪 , 流动性又受到很大局限 , 你说剩男们急不急?

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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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19世纪江南地区的婚姻市场 , 催生出一组藏污纳垢的灰色利益链 。

这就是逼醮 , 又名抢醮或扛孀 。

什么叫逼醮?简单来说就是逼寡妇再嫁 , 尤其是逼有志于守节的寡妇再嫁 。 这种逼迫有可能出自亲族和夫家 , 因此其间尚未或较少出现暴力行径 , 但也有可能会采用极端的暴力行径 。 如在光绪《罗店镇志》中就强调了“逼醮”的暴力性:

孀妇不从 , 夜半率众破门而入 , 赤身卷去 , 逼勒成亲 , 致关人命 , 谓之“逼醮” 。

抢醮、扛孀与逼醮类似 , 但更增加了“抢夺”和“暴力”的意思在里面 , 因此也就更具暴力性和侵略性 , 比如:

民国《嘉定县续志》载:寡妇不愿适人 , 抢去逼醮者 , 谓之“抢醮” 。

光绪《南汇县志》载:强娶孀妇者 , 诱其远族 , 私立婚书 , 夜率鼓乐 , 破门而入 , 挟妇升舆 , 谓之“扛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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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到“逼醮”这一灰色利益链中呢?

首当其冲的便是夫家 。

按理说 , 夫家应该是最支持寡妇守节的 。 因为自明朝以来 , 国家一再鼓励寡妇守节 , 并通过旌表节烈 , 建立牌坊等方式加以强化 。 清朝时 , 妇女“从一而终”已经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 。 如果寡妇立志守节 , 于社会而言是合乎主流价值观的 , 于夫家本身来说 , 也是一种安慰 。 而且一旦寡妇守节到达指定年龄 , 获得旌表 , 赢得贞节牌坊 , 这对夫家和寡妇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

但问题在于 , 清朝政府无力应对19世纪以来的人口爆炸、经济衰退和普遍贫穷 。 事实上 , 除了极少数宗族世家和官宦门第外 , 大多数普通家庭其实是无法承受寡妇守节的高昂成本的 , 更何况夫家也不止一个子女 , 其他孩子再婚娶也需要钱 , 那么这笔钱又从何处而来呢?

很显然 , 把寡妇嫁出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一方面 , 寡妇从法律意义上能够继一部分财产的 , 包括丈夫的财产和母家的陪送嫁妆 , 但如果她在丈夫死后改嫁了 , 就会失去这部分财产的继承权 , 而继承权将自行转移给夫家 。

另一方面 , 夫家将寡妇嫁出去 , 虽说比不上嫁初婚女儿赚得多 , 但19世纪男多女少的人口困境使得夫家依然能够在婚姻市场中赢得主动 , 多少也能通过财礼小赚一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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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便是19世纪中国社会广大的大龄剩男群体 。 他们由于贫穷 , 根本无力承担日益高涨的聘礼、财礼和婚礼花费 。

根据王跃生的经济史研究 , 以制钱为单位 , 在清中期想要结成一门婚事 , 男方家庭最起码需要支付20千文的财礼 , 结婚总费用至少也要25—30千文 。

对于拥有15—20亩地的自耕农家庭来说 , 按照清中期1亩地得米2石、每石米可卖8—10千文的一般标准 , 如能维持5至6人家庭规模 , 除去吃喝用度 , 通过几年积累 , 婚娶压力尚不是很大 。 但对于拥有10亩地以下的自耕农或半自耕农家庭 , 子弟在适龄阶段完成婚娶的压力很大 。

而对于广大的雇工阶层来说 , 如按照乾隆中后期年收入3—4千文的水平 , 即便不考虑日常消费和突发性消费 , 攒够结婚的本钱最起码也要八到十年左右 。 大龄剩男受困于经济问题 , 只好退而求其次 , 选择相对不那么值钱的寡妇完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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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 , 19世纪中国的婚姻市场出现了针对寡妇群体的两股推拉之力:一股是夫家企图把她们推出去 , 以便能够收回成本 , 获得利益;另一股是广大大龄剩男 , 企图把她们拉进来 , 以便能够花费较小的代价 , 完成婚配 。

有需求就有市场 , 于是在19世纪的江南地区出现了一类畸形的中介人 , 并由其最终完成了“逼醮”这一灰色利益链的闭环 。 因他们无缝不栖 , 无缝不钻 , 活动能力极强 , 遂得绰号为“白蚂蚁” , 这一群体则被统称为“蚁棍” 。

“白蚂蚁”早在清朝康熙年间就出现了 , 清中期以后成为一种严重的社会现象 , 地方志多记录其恶行:

光绪《太仓州志》记载:乡间有号白蚂蚁者 , 阴与衙役朋比 , 觑年少孀妇 , 贿其亲族 , 私立婚书 , 乘夜破门劫去 。 其素愿守节者 , 亦不免为强暴所凌 。

民国《川沙县志》载:彼痞棍流氓 , 见有青年孀妇 , 多方挑唆 , 威胁恐吓 , 利其嫁而攫其货 。 甚至贫家有夫妇女 , 亦被诱胁离异 , 威逼改嫁 , 从中渔利 。 此辈名日“白蚂蚁” , 乡愚畏之如虎 , 含冤莫伸 。

整个19世纪 , 白蚂蚁纵横于江南地区的城市与乡间 , 串通官府 , 勾结媒人 , 联系寡妇夫家和亲族 , 为其改嫁提供中介业务 , 或利用恐吓和暴力手段逼迫寡妇改嫁 。 更有甚者 , 则伙同他人强抢寡妇转卖他方 , 以此来牟取非法利益 。


剩男与寡妇的结合:揭秘19世纪中国江南婚姻市场的灰色利益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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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醮和抢醮的行为严重扰乱了清朝地方的社会秩序 , 也冲击着传统社会的“从一而终”的贞洁观 。 清政府多次颁布禁令 , 严厉打击各类逼醮、抢醮的现象 。 仅江苏一省便在同治光绪年间先后发布了六道禁令 , 并立法规定 , 凡聚众抢孀逼醮者 , 无论是否从中渔利 , 主犯判斩立决 , 从犯判绞监候 , 知情故买者罪加一等 。

除此之外 , 地方士绅阶层也广泛行动起来 , 设立清节堂、恤嫠会等慈善机构 , 向节妇发放补助金 , 或将节妇收养在堂 , 以减轻节妇守节的经济压力 , 保护其日常安全 , 以捍卫传统儒家的价值观 。

但在利益的驱动下 , 逼醮和抢醮现象在清中期后乃至于民国时期仍频频发生 , 屡禁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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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看 , 寡妇再嫁是打破传统贞洁观的历史契机 , 它能够许诺给女性和男性一样再次选择婚姻的平等权利 。 可是这种行为和文化的错位相遇 , 再加上清中期经济困境和人口爆炸的社会大背景 , 使得逼醮和抢醮这种畸形的灰色利益链酝酿而生 , 传统女性本已狭小的生存空间几乎丧失殆尽 。 在历史的夹缝中 , 女性最终还是成为了飘零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无所归依的祭奠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