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语的雅和俗欧阳修为何不喜欢杜甫诗李商隐为何好过刘禹锡

前言

有人问：如何评判一首诗的好坏？

老街觉得文通字顺并且形式上符合规律（近体合律、古体也要合规）是最基本的要求。更深一点就是字法句法章法的安排调度，善于使用形象而不要空洞理。还有就是格调要高、三观要正（立意）。

不过真正评判作品的好坏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同样一首诗或同一篇文章甚至一个作者，有人评价高，有人评价低，所谓见仁见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例如杜甫虽然被人尊为诗圣，而欧阳修却不喜欢杜甫诗：

欧公亦不甚喜杜诗，谓韩吏部绝伦。吏部于唐世文章，未尝屈下，独称道李杜不已。欧贵韩而不悦子美，所不可晓。刘攽《中山诗话》

一、诗家语的雅和俗：欧阳永叔为何不好杜诗

欧阳修喜爱韩愈，而傲慢的韩愈却对李杜二人称道不已，但为什么欧阳修喜欢韩愈却不喜欢杜甫诗呢？刘攽说自己不清楚：“所不可晓” 。不但他不知道，后来的江西诗派两位“宗”也不清楚“祖”为什么不被欧阳修喜欢。据陈师道的《后山诗话》记载：

欧阳永叔不好杜诗，苏子瞻不好司马《史记》,余每与黄鲁直怪叹，以为异事。

从陈师道的说法来看，除了欧阳修不喜欢杜甫诗以外，苏轼竟然不喜欢司马迁的《史记》，陈师道说我和黄庭坚也觉得很奇怪。

江西诗派有一祖三宗之说：杜甫为一祖，黄庭坚，陈与义和陈师道为三宗。两位“宗”对于“祖”的遭遇很纳闷。

1、杜甫的俗

在南宋《邵氏闻见后录》中有一段记载，或许算是一种答案吧：

欧阳公于诗主韩退之，不主杜子美。刘中原父每不然之。公曰:“子美‘老夫清晨梳白头,玄都道士来相访’之句，有俗气，退之决不道也。 ”中原父曰:“亦退之‘昔在四门馆,晨有僧来谒’之句之类耳。 ”公赏中原父之辩，一笑也。

欧阳修说杜甫的语言不美，有俗气，并举例说：老夫清晨梳白头，玄都道士来相访..... 这两句来自于杜甫的《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

老夫清晨梳白头，玄都道士来相访。握发呼儿延入户，手提新画青松障。

障子松林静杳冥，凭轩忽若无丹青。阴崖却承霜雪干，偃盖反走虬龙形。

老夫平生好奇古，对此兴与精灵聚。已知仙客意相亲，更觉良工心独苦。

松下丈人巾屦同，偶坐似是商山翁。怅望聊歌紫芝曲，时危惨澹来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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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欧阳修说杜甫诗俗气，与欧阳修同时期的诗坛领袖之一杨大年也有类似的评价：

杨大年不喜杜工部诗，谓为“村夫子” 。乡人有强大年者,续杜句曰“江汉思归客”,杨亦属对,乡人徐举“乾坤一腐儒”,杨默然若少屈。刘颁《中山诗话》

这两个故事都很有趣，欧阳修说杜甫不如韩愈，举例说杜甫的“老夫清晨梳白头，玄都道士来相访”太俗，韩愈绝不会写出这么不文雅的诗句来。没想到刘敞很博学，立马怼了回去说：这不就是韩愈的‘昔在四门馆，晨有僧来谒’一类吗。 ”

这两句出自韩愈的《送文畅师北游》开篇：

昔在四门馆，晨有僧来谒。自言本吴人，少小学城阙。

已穷佛根源，粗识事輗軏。挛拘屈吾真，戒辖思远发。

荐绅秉笔徒，声誉耀前阀。 .......略

欧阳修哈哈一乐，不但不生气反而欣赏刘敞的辩才，并没有和他争论。

杨大年即西昆体的代表是诗人杨亿，他直接称杜甫为“村夫子” ，没想到有人用杜甫的一句诗来考他， “江汉思归客”求接下句，杨大年说完下句，对方没有评价而是直接说出了杜甫的下句：“乾坤一腐儒”后，杨大年嘴上没说，但心里被折服。

杜甫《江汉》：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以上举得两个例子都是根据语言的标准来判断诗的好坏。似乎欧阳修对于杜甫的“俗”颇有微词。

2、情感表达与开创、继承

《随园诗话》的作者袁枚有一种解释:

人问:“杜陵不喜陶诗,欧公不喜杜诗,何耶?”余曰:“人各有性情。陶诗甘,杜诗苦;欧诗多因,杜诗多创:此其所以不合也。 ”

袁枚以为陶渊明和杜甫表达出来的情感不同，陶渊明以苦为乐，杜甫传达的悲苦居多。二人风格不同，所以杜甫不喜欢陶渊明的诗。

而欧阳修与杜甫相比，欧阳修继承多，杜甫开创多，所以欧杜“不合” 。

3、语言的亦雅亦俗

欧阳修、杨大年看不上杜甫诗，是杜甫诗中的语言占了一个“俗”字，这未免以偏概全了。

因此“乡人”抛出“乾坤一腐儒”时，杨大年无话可说。你不是说杜甫是“村夫子”吗？让你看看杜甫“雅”起来，也是你杨大年望尘莫及的。

无论几位诗评家解释的是否正确，我们都能看出评价一个人作品的好与不好，即使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也会出现正反两方不同的意见。同样一个诗人，其作品当然也有雅俗之分。

关于欧阳修对于杜甫的态度在《六一诗话》可以看出，欧阳修对于杜甫还是褒扬为主，这个听起来有些矛盾。或许是诗家路数不同，或许是讹传太多。欧阳修不喜欢不仿效未必就是一定认为杜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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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刘禹锡和李商隐的深与浅

说完了诗家语言的雅和俗，再看看另外一种评价的标准。

《诗眼》云：余旧日尝爱刘梦得《先主庙》诗，山谷使余读李义山《汉宣帝诗》，然后知梦得之浅近。又尝爱崔涂《孤雁诗》云：‘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八句，公又使读老杜‘孤雁不饮啄’者，然后知崔涂之无奇。 ”《苕溪渔隐丛话》

1、刘禹锡《先主庙》

刘梦得被称为诗豪的刘禹锡，作者说以前很喜爱刘禹锡的《先主庙》诗。我们先看看这首五律：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这首诗很有名，还被选入了《唐诗三百首》。天地间有你刘备留下的英雄之气，千秋万代还能被感觉到。你三分天下得其一，志在恢复大汉王朝。得到了一个能协助您建国的诸葛亮，可惜生了一个愚钝的儿子。结果最终被灭国，宫中的歌妓只能在魏国宫中跳舞了。

最后一句不说国破，而是用意象来表达：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这是诗的特点。

2、李商隐《汉宣帝诗》

李义山就是写《锦瑟》的李商隐，他的这首诗题目是《鄠杜马上念汉书》：

世上苍龙种，人间武帝孙。小来唯射猎，兴罢得乾坤。

渭水天开苑，咸阳地献原。英灵殊未已，丁傅尽华轩

薄姬梦到龙而得到刘邦宠幸生下了汉文帝，李商隐说汉宣帝是汉文帝和汉武帝的子孙，两句虽然用典不同但是意义有些重复了。小时候喜欢打猎玩乐。没想到玩高兴了还有机会当上了皇帝，当皇帝后建了乐游苑，并给自己在这里（鄠杜）建了陵墓。

最后两句是《诗眼》所说，决定这两首诗深浅不同的关键：

英灵殊未已，丁傅尽华轩。

你的英灵还没有完全消散呢，丁家和傅家都飞黄腾达了。丁傅指汉哀帝母舅丁家、哀帝父之母舅傅家。据《汉书·外戚传》，哀帝即位后丁家二人封侯，一人官至大司马。傅家六人封侯，二人官至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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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诗的寓意为什么说《先主庙》浅，《汉宣帝诗》深

刚才讲了，主要在结尾两句，结句是一首的关键处，古人说作诗“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 ”

刘梦得《先主庙诗》把诗意都说尽了，就是刘备打下的基业都已成空，连儿子都被抓到了魏国。

而李商隐《汉宣帝诗》最后一句寓意较深，丁傅尽华轩说的是外戚干政，说先人们的基业被败家子搞得岌岌可危，语言婉转但寓意深刻，而且留有余味，引发读者的联想。

4、诗的余味

诗的余味好比我们今天看美剧，每一季结尾都会留一个悬念，引起观众的想象。评书艺人为糊口，要引发听众一直听下去，在每一回结尾也要下一个"扣子" 。这和诗的余味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初唐诗有过一次著名的赛诗会，宋之问与沈佺期的诗呈上以后，经过一番考量，宋之问的《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夺魁，原因是最后两句写得好：“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胜在气势未竭，言尽意不尽。

景龙三年正月晦日，中宗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余篇，帐殿前结彩楼，命上官昭容选一篇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怀之。既退，惟沈期、宋之问二诗不下。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观，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曰：“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 ’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犹陡健举。 ”沈乃伏，不敢复争。

沈佺期的诗《奉和晦日驾幸昆明池应制》如下，结尾两句是：‘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 ’

法驾乘春转，神池象汉回。双星移旧石，孤月隐残灰。

战鹢逢时去，恩鱼望幸来。山花缇绮绕，堤柳幔城开。

思逸横汾唱，欢留宴镐杯。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

宋之问的诗《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如下，结尾两句是“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所谓“豹尾”既是如此。：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

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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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

从上面几个故事来看，评价诗的高低有时候可以看语言的雅俗之分，是否有寓意，结束时是否有余味。当然这些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标准，也不是仅仅只看这几个标准。古人常说文无第一,诗文是不能完全依照条条框款来评判的。

李商隐的诗虽然有寓意，但是读者未必能看懂，让读者有“隔”的感觉不是一件好事，会影响到诗作的流传。例如刘梦得的《先主庙诗》可以被选入唐诗三百首，获得了大量的流量，放在今天马上就成了网红。而李商隐可能会一直默默无闻下去。

说到雅和俗，老街总是想起郭德纲的相声：雅要雅得那么俗，俗要俗得那么雅...........

@老街味道

同样写他乡遇故知王绩用了120字却王维只用20个字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苏东坡与他的约誓敌不过一句诗谶

昨日山有信有人说岑参这首诗千百年来只有他才看得懂

李商隐一弦一柱思华年出律吗？思是平还是仄？新旧韵如何避免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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