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墉:艺术上我很孤独

在广州五羊新城的闹市 , 林墉蛰居在他的一方天地 , 大隐隐于市 。 步入他的“五羊三牛一马堂” , 他端坐于一把木椅 , 一盏香炉升起缕缕烟丝 , 时间缓慢得几乎凝固 。 但背后的墙上 , 一幅焦墨山水刚显雏形 , 几笔粗线 , 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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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同笑》 1995年作 178×138cm

几年前那场大病后 , 即使康复痊愈 , 林墉也遁离于越来越喧闹的画坛 , 鲜有画展 , 很少出门 , 更很少在媒体上露面 。 林墉说“我很孤独” , 身旁似乎已无人可以促膝谈心 , 知音难觅 。 有时候只能给北京的黄永玉打打电话 , 半生的苦乐 , 不必言说 , 两个老头只会分享一下最近听到的笑话 , 然后大声笑笑 , 挂掉电话 。

眼前的林墉 , 更加有力、更加矍铄 。 病后这些年他闭门谢客 , 创作了500多张国画 , 挑选其中心仪之作结集出版《林墉七十》 , 但他坚决不搞画展 , 更不请人写文章 。 甚至画册都没有前言 , 最后别人催他写几句 , 他才写了寥寥数语印在画册的扉页:“年轻时以为哭是无力的表现 , 但是老了之后才知道哭是热泪的血……”林墉语录

今天好多画家 , 可能50岁时 , 他的画就已经停滞了 , 虽然还每天画画 , 却没有再往前迈上半步 。

有时候我就纳闷 , 为什么报纸电视上总看到的那些人 , 就是那些水平不怎么样的人呢?他们很浮很飘 , 所以才老是出现在一些媒体上 。

每个展览都要花好多钱 , 有人愿意这样做 , 就是因为顶不住这种寂寞 , 一辈子都没有过够这个瘾 。

我很孤独 。 这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 。 生活中我不孤独 。 我的孤独是艺术上的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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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五月》 1987年作 68×137cm林墉 谈状态 很多人50岁时画就停滞了

【我多次说 , 我并不算一个大画家 , 就是一个工匠 , 就是天天都在“工作” , 我还从来没有觉得今天可以停止画画 。 】

几年前那场大病之后 , 您一直深居简出 , 但出现在王兰若百岁画展上 。

林墉:那个展览好在哪里?一个百岁老人直到现在还很健康 。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 , 能够健康 , 就算是一种幸福 。

对比好多画家 , 可能50岁时画就已经停滞了 , 虽然还每天画画 , 却没有再往前迈上半步 。 因为他画的本身已经产生“落点”了 。 他的年龄可能照样会到七十八十 , 但是他的绘画年龄很可能只是四十五十岁 。 很多人认为自己是老画家了 , 根本就没想到往前迈 , 而是早早就“收摊”了 , 只是在享受一种胜利 。 而王兰若老先生就代表着另外一个方向:百岁 , 仍然在往前迈 , 真的是一步步往前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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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红蕉绿五月天》 1987年作 136×68cm

王兰若的女儿说 , 他百岁了腿脚不便 , 但一提笔有时候竟兴奋地站起来 。 如今看来 , 您当年经历的那场大病 , 对艺术有什么影响?

林墉:我1999年大病 , 病了3年又再复发 。 我病时才58岁 , 虽然身体诸多不好 , 但心里还没想过要死 , 因为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 还有好多画没画 。

我从小有印象起就是在画画 , 我热爱画画 。 而且我不像其他画家一样不轻易去画 , 要慢慢地想好之后才画一笔 。 我是另外一个风格 , 天天一睡醒第一件事就想到画 , 还没想到画什么 , 就已经预备要画 , 工具就已经摆好了 。

我多次说 , 我并不算一个大画家 , 就是一个工匠 , 就是天天都在“工作” 。 工匠的特点就是一早起来就要做事 , 做到晚上睡觉时 , 还在想做的那个事情 。 我还从来没有觉得今天可以停止画画 。 我想 , 如果能一辈子做工匠 , 那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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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红于二月花》 1983年作 134×67cm

画册的前言写得很激动:“年轻时以为哭是无力的表现 , 但是老了之后才知道哭是热泪的血” , 您在艺术上如何能一直保持这种喷发的状态?

林墉:因为我大病两次 , 死了两次之后再活过来 。 我才想到人啊 , 那一点血 , 还能流多少?还能流多少时间?其实很有限 。 因此我是赶着时间过 。 从2005年之后 , 我留下了起码500件作品 。 从2006年开始 , 我赶快画这些山水 , 也赶快画这些花鸟 , 我把这些补上去 。 你看到画的都是丈余的 , 为什么我要画这么大?我想 , 我还有好多纸 , 我不画就浪费了啊 , 得赶快抢先画 。

因为我觉得剩下的血不多了 , 这不是开玩笑 , 我要把剩下的血当成我工作的能量 , 现在就要赶快用 , 因为用完就要“收摊”了 。 所以有些人天天还有时间闲聊、出去应酬 , 真是了不起 , 我这一辈子还没有体会过聊天的幸福感 。 林墉 谈创新国画家是要看谁最长命的

【黄宾虹一辈子艺术的最佳状态就是眼疾还没有治好的时候 , 模模糊糊完全凭感觉画 。 意思是说 , 一个画家 , 一定要在累积再累积之后 , 才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说的 。 】

《林墉七十》是您这些年艺术的成果 , 其中许多作品风格突变 , 与大病前您更加唯美的肖像画很不同 , 显得更有力道 , 很苍劲 , 有人认为和黄宾虹晚年病后突变很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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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画印度》 2006年作 138×70cm

林墉:在我看来 , 黄宾虹这一辈子有好几段大的变化 。 在他62岁之前 , 他的全部功夫就是用来看看古书古画 , 自己还去临摹 。 到了72岁左右 , 他开始大变 。 后来他眼睛坏掉了 , 等到恢复的时候已经82岁了 , 这下又是另外一个风格 。 我认为 , 黄宾虹一辈子艺术的最佳状态就是眼疾还没有治好的时候 , 模模糊糊完全凭感觉画 。 意思是说 , 一个画家 , 一定要在累积再累积之后 , 才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说的 。

黄宾虹为什么能有这样的积累?按我的理解 , 1930年代 , 许多清宫所藏的珍品留在故宫 , 国民政府军阀混战 , 不管时局怎样 , 他就专心将故宫里的作品一件件整理、排号 , 这是他留下来的功劳啊 。 有了这种体会跟感受 , 他就不一样了 。 大画家里 , 他跟齐白石是一样的 , 年岁都很长 。 国画家是要看谁最长命的 , 所以我经常劝一些画家 , 别着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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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图》 1992年作 137×68cm

这次3本《林墉七十》的画册 , 展示了您人物、山水、花鸟3个题材 , 力量都很平均 , 是否已形成一些新的突破?

林墉:到目前为止 , 我并不是一个创新的人 , 我从不把创新当做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 画画的人中 , 总会有一部分在创新 , 但是在创完之后过一段时间 , 就一点都不新了 。 我就希望后面的几代人明确一点:创新并不是一个终结的界点 , 创新是一个起点而已 , 就是而已 。 不要把新旧当成艺术的主要问题 。 问题是 , 创新创得好不好、深不深刻 , 就有高下之分!创新只是个小意思 , 而画画的难度在于 , 从低画到高 , 把浅画到深 , 把薄画到厚 。 林墉 谈画坛艺术跟良心是在一起的

【一些人搞展览 , 好多人来开幕式 , 要站中间啊 , 穿西装 , 而且讲的从头到尾都是没有用的话 。 我就想 , 不就画几幅画 , 有那么了不起?】

《林墉七十》的画册里您说:“是良心道德让我不断地画 。 ”怎么理解这个道德和良心?

林墉:一是道德 , 一是良心 , 才构成了我今天还坚持画下去的理由 。 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了不起 , 但关键是要坚持这么做 。 譬如说 , 现在讲假话很自然 , 但是我就认为不好 , 对于我来说 , 讲假话很难的 。 艺术跟良心本身就是在一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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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天香妃子笑》 1984年作 137×69cm

比如 , 现在画画的人里头比较踏实的不多 , 多数画家的作品 , 都注重语言啊表现啊 , 大量浮在面上 。 相比之下 , 很深很厚很重很远很美的东西越来越少见 。

这个时代对艺术家造成了很多困扰?所以您这次只出画册不办展览?

林墉:有时候我就纳闷 , 为什么报纸电视上总看到的那些人 , 就是那些水平不怎么样的人呢?他们很浮很飘 , 所以才老是出现在一些媒体上 。 另外 , 一些人搞展览 , 好多人来开幕式 , 要站中间啊 , 穿西装 , 而且讲的从头到尾都是没有用的话 。 我就想 , 不就画几幅画 , 有那么了不起?我展览很少 , 因为每个展览都要花好多钱 , 有人愿意这样做 , 就是因为顶不住这种寂寞 , 一辈子都没有过够这个瘾 。 其实我很同情他们 , 搞得筋疲力尽 , 有些人钱照样花 , 请别人还不来 。 结果来了一堆还只会说一堆好话的人 , 养了一批专门讲好话的、跟画画没关系的人 。 林墉 谈画派别对大师这事儿那么认真

【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利用画派来为自己撑腰:自己本身是半桶水 , 才会搞画派 。 如果自己画得很好 , 不会在乎什么画派不画派 。 】

您批评过广东画家的一些通病 , 比如没文化、缺乏文化修养的问题 。 对岭南画派的发展怎么看?

林墉:假如真的有一个岭南画派的话 , 我看那也是很年轻的 , 不到100年 。 从高剑父开始 , 到关山月、黎雄才 , 再后来也就没什么人了 。 我的看法就是不要追求什么画派 , 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利用画派来为自己撑腰:自己本身是半桶水 , 才会搞画派 。 如果自己画得很好 , 不会在乎什么画派不画派 。 我的结论是:画派救不了画 。

在现在的艺术圈 , “大师”满天飞 , 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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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图》 1997年作 132×68cm

林墉:其实过世的这么一批大师中 , 都有一部分算不上大师的 。 既然是“大师” , 可能百年有一两个才比较正常 。 如果一年里头出现了十几个上百个大师 , 大师就不值钱了 。 这样的话 , 有些大师前面或许还要加上大字 , 叫大大师 , 有些人还要变成大大大师 。 所以我说 , 大师不值钱 。 怎么样才算大师?别对这事儿那么认真 。

他们都叫我林老师 , 我就觉得很高兴 , 因为这个不是假的:首先我姓林 , 是老师 。 当老师 , 讲几句话 , 讲的也不多 , 说一说就说完了 , 所以我常说;一二三 , 是真的;四五六 , 是硬加的;七八九 , 那就可能是骗人的 。

您认为艺术圈里谁称得上是“大师”?

林墉:如果在广东画坛 , 我认为够格的就是王肇民和李铁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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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彩仕女荷香图》 1998年作 138×68cm

王肇民去世时并不声名显赫 , 但我对他的评价是:王肇民是一个贵族 , 是一个贵族气浓厚的现代艺术家 。 是他的高傲的风格构成了他的贵族气 。 对于风格问题 , 他自己非常坚决:“我绝对要这样画 , 绝对不那样画 。 ”完全是快刀斩乱麻的 。

他的贵族气不是傲慢 。 在广州美术学院 , 我们去拜访他之后 , 他都要送到美术学院门口的 。 到了70岁的时候 , 身体不好了 , 他就说:真是不好意思 , 我就送你们到家门口吧 。 就是这样一个人 , 你说他傲什么?待人接物一点都不傲 , 傲的是骨气 , 不媚俗 。

我想走的也是这条路 。 我可以什么都不讲 , 但如果硬让我讲的话 , 我肯定是斩钉截铁 , 就是“是”跟“非” , 什么“而且”啊“也许”啊我不说的 , 这个不值钱 。

我很孤独 。 这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 。 生活中我不孤独 。 我的孤独是艺术上的孤独 , 因为感觉在广东 , 我想追求的跟别人不一样 , 好像也没有人能跟我怎么交流 , 没人追求我这种风格和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