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明代湖南长沙“伪造伤痕案”详解

自历代医书问世沿用，加上民间偏方的不断积累，有些罪犯也熟悉了一些草药的用处，因而针对性使用，伪造伤口伤痕，以达到混淆视听、逃避刑罚的目的。明代长沙知县李南明，聪察如神，人不敢欺。时二月春日，乡民合祭社神，因此聚众会饮。有百姓项胜，膂力刚猛，负才使气，尝好以势欺凌乡间，人皆惮惧。本日祭社，他与舒瞻同席宴饮，言语讥诮，发生口角，两人互不相容，彼此愤恨。能动手尽量不说狠话，项胜伸拳先打，舒瞻力弱，被他拽倒在地，乱打一顿。同席众人虽群起救护，奈何项胜力大体壮，兼有兄弟偏助，以致舒瞻鼻青脸肿，受伤颇多。

次日，舒瞻咽不下这口气，请人将自己抬到县衙，言称土豪项胜，势压乡民，钱势浩大，人莫敢奈何，缘因乡社里民会饮，欺负自己善弱，百般狎侮，自己无奈起身回避，反而触得土豪暴怒，喝集虎党项腾、项腑等人对自己穷揪猛打，以致身体伤重、命危旦夕。纪华、陈壁等人在场救护，可以作证，乞求官府验伤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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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胜获知舒瞻身上确实多处受伤，如今前往告官，必然验出，自己则难免输官司，所以夤夜将巴豆擦在身上，又将榉柳（即大叶柳，落叶乔木，羽状复叶，互生，小叶长椭圆形，有毒）树叶涂在肌肉各处，乔妆成青赤伤痕，与拳棒伤无异，最后也请人将自己抬到衙门，面告官府验伤。呈诉自称不过一介乡农，本分懦弱，因昨日乡社聚饮，遭遇恶势凶豪舒瞻与其死党同席，言语往来，因“小失豪意” ，对方便呼集凶党对自己百般殴打，如虎扑羊，伤重差点毙命。幸亏得到陈全、祝寿在场救回，至今肿痛，生死难保。

长沙李知县阅过诉辩两状，随即令郎中庄橘泉前来验伤。当日橘泉看过舒瞻、项胜，二人伤痕不少，乃据实回报：“验伤完毕，两人所伤皆多，所结是实。 ”李知县再三思付：“这两人都有重伤，莫非他们自相斗殴到如此地步？必是相帮之人助打，为何项腾、舒全等人全无受伤，这中间必有一真伤、一装伤。 ”想到这里，起身手摸双方伤处。只见舒瞻伤处血聚而硬，项胜伤处则不硬，李知县顿时明了：“舒瞻是真伤，项胜是假伤，庄郎中结报也是不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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榉柳

项腾跪进道：“小的兄长确实受亏，缘何大人说是假的？”李知县拍案而起：“奴才！你焉能欺瞒本县！药中有巴豆，将其涂于身上，即可生出肿状。你南方又有木名榉柳，以叶涂肌，则如青赤；伤剥其皮，横置肉上，以火熨过，则如棒伤，水洗不去。然殴伤的血聚则硬，伪妆的虽似伤但不硬。现今舒瞻伤痕感硬，所以是真；你兄长项胜所装伤痕触感柔软，所以是假。你个刁民敢欺本官！”

项腾见察出真情，低头无应。李知县当堂令左右将项胜、项腾各重打二十大板，立定保辜限期（古代刑律规定，凡打人致伤，官府视情节立下期限，责令被告为伤者治疗。如伤者在期限内因伤致死，被告则以死论罪；不死，则以伤人论罪。叫做保辜）。据律以手足及以它物殴伤人者，立限二十日。李知县认为项胜凶顽恶性，狠若豺狼，段马、泽车不学少游之处世；长蛟、白虎却为周处之初年。何况交游，应以谦和第一，乡邻宴会，更须恭让为先。尔好勇斗狠，无忌肆言，自恃拳勇而欺凌懦弱，骂座捶挞舒瞻，折其体，伤其肤，然后妆伤，掩伪饰真，却难眩司刑之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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榉柳，也称白杨、大叶柳，不少农村房前屋后多见此树，幼树表皮平滑，老时则深纵裂，枝叶茂密，生长迅速，是种常见的庭荫树和防护树种，树皮有祛风止痛、杀虫、敛疮等功效。纵然读书行医的，恐怕也很少有人知道，此树叶捣碎涂在肌肉各处，能够产生青赤样的伤痕，与真正伤痕不同，这种伤痕“表里不一” ，皮肤表层没有淤血硬结，鉴定真假的方法，便是仔细触摸伤痕处的皮肤。上述伪造伤痕案中，虽有专业郎中的验伤结报，然而李知县还是识破了恶豪项胜的诡计，辨明案情，这才还了舒瞻的清白，另一方面，足见伪造伤痕，也开始成为犯罪分子逃避刑罚的手段。

段马、泽车不学少游之处世：据范晔《后汉书·马援列传》记载，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从弟马少游劝马援说，读书人一生只求个吃穿，能乘下泽车（便于在沼泽地行进的短毂车），骑款段马（行走迟缓的马），在郡中做个小官，也就够了，再想得更多，只是自讨苦吃。马援受命南征交阯，得胜后与麾下闲聊说起：“当我在浪泊、西里、乌间征讨，敌人尚未被扫灭之时，瘴气熏蒸，天上飞鹰都被熏得跌入水中，回想少游所说的那种生活，哪还能得到呢!”后人遂以“款段马”指一般的马，引申寓身居下位而不追求富贵之意，以此典形容生活悠闲知足，不求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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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蛟、白虎却为周处之初年：《世说新语·自新》记载，西晋周处年轻时，为人蛮横强悍，任侠使气，是当地一大祸害。义兴的河中有条蛟龙，山上有只白额虎，一起祸害百姓。义兴百姓称他们是三大祸害，三害当中周处最为厉害。有人劝说周处去杀死猛虎和蛟龙，实际是希望三个祸害相互拼杀只剩一个。周处二话不说，杀死老虎，又下河斩杀蛟龙。蛟龙在水里时浮时沉，漂游几十里远，周处始终同蛟龙搏斗。经三天三夜，当地百姓误以为周处已死，轮流互相庆贺。结果周处杀死蛟龙，活着归来，他听说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庆贺的事情，才知大家实际也将自己当作一大祸害，因此心生悔改之意。

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辨假伤痕】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