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工分的日子

生产队往事

生产队罱河泥


挣工分的日子

挣工分的日子// //

遇到一位近七十岁的老人 , 他说:“能不能写写以前靠工分过日子的事体?现在的小人不晓得当时的苦了 。 ”于是他和我说了几十年前“靠工分过日脚的事体” 。 为了表述方便 , 以第一人称记录 。

当时做生活 , 都是由小队长安排的 , 不过我们自己也晓得今朝要做什么 , 明朝要做什么 , 反正就是做田庄 。 二、三十岁的壮劳力做一天叫“一工生活” , 勤勤恳恳做 , 算10个工分 。 当时说是说“男女平等 , 妇女也顶半边天” , 其实是不平等的 。 女的去做田坂里做生活 , 就算比男的壮劳力做来好、做来多 , 也只好算6个工分 , 女的最高就只好拿6分 。

工分都是由记分员记的 , 每个小队都有记分员 , 有一本工分簿子的 , 张三今朝几分 , 李四今朝几分 , 不去做就没有分 。 一般只要去做 , 总归是给你记个10分 。 大家都是认得的 , 真当严格打分 , 要吵架的 , 凭什么他是10分 , 我只有9分?所以求安稳就统统男10分、女6分 。 有些小队的记分员严格 , 给人记不同的工分 , 就要出事体了 。

做重头生活 , 比如这个辰光去河里捻河泥 , 一般就算20分或者30分 。 冬天辰光捻河泥真当是苦 。 脏 , 倒是习惯了 , 做田庄总脏的 , 就是冷 , 西北风吹 , 河水又冰冷 。 想想捻河泥做一工生活抵平常两、三工生活 , 也就觉得不苦了 。

现在河里怎么弄 , 水都是浑的 , 我看其中一个原因是没有人捻河泥了 , 以前一年捻一次 , 河道就干净了 。 不过又说回来 , 现在捻河泥又没有用 , 捻出来的河泥都没有地方放 。 以前河泥是好东西 , 做肥料的 , 小队和小队之间要抢的 。

当时村里都有小学 , 老师都是民办教师 , 他们的工资是村里 , 也就是大队出的 。 这些老师也是算工分的 , 教一日书 , 好像是8分还是几分 , 想不起来了 。 后来都转正了 , 成了国家教师 , 受苦十、廿年 , 终于享福了 。


挣工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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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脚边 , 就是农历春节前 , 就要按照工分分铜钿了 。 一个小队一年收入多少稻谷、多少麦 , 凡是小队里的农业生产收入都算出来 , 按照当时的粮价折算成铜钿 。 然后再折算成1工分可以分到多少铜钿 。 工分簿子一翻 , 谁家一年多少工分 , 蛮清爽的 。 今年小队里收成好就可以多分到一些 , 收成不好就只能少分到一些 。 我记得我们家当时大大小小的劳力有6个 , 最多一年是分到2000多元 , 这是一九七几年的事体了 。 当然能分到2000多元的年份 , 也只有这么一次 。

还有一些人家叫“透支户” , 就是年脚边小队分铜钿 , 一分钱都分不到 , 反而要自己摸出铜钿来还给小队里 。 因为他们这一年有各种各样的事体 , 铜钿透支了 。 这样的透支户还是非常多的 。

当时对于壮劳力一年分配450斤米 , 年纪小的、年纪老的 , 按照比例减少分配 。 现在看看一个人一日吃1斤多米怎么吃得光 , 可是当时都是做体力生活 , 有些人一顿要吃斤把米呢 , 根本不够吃的 。 一家人家如果米不够吃 , 只能去买黑市米 , 跑到临安、余杭那些山里去买黑市米 。

当时因为粮食不够 , 又靠工分 , 所以一家人家如果有个几个儿子 , 都是很早就分家 。 如果不早点分家 , 日日要吵架的 。 你做的少 , 吃的多;你做的少 , 用的多 , 都是这种狗皮倒灶事体 。

靠工分吃饱穿暖不大行的 , 所以外出卖甘蔗是个好生意 。 出去个把月 , 甘蔗卖掉 , 多多少少能换回些铜钿来 。 只要不翻船 , 苦是不搭界的 。 冬天辰光 , 一船甘蔗翻落河里 , 那真是哭哭没眼泪 。

小于五十岁的人 , 现在已经很少知道 , 挣工分的事了 。

挣工分 , 指的是大集体时代 , 农民靠在生产队里劳动 , 获取的每日工值 。 一般上 , 一个正劳力 , 每天的工分是十分 。 也就是说 , 能挣到“十分底分” , 必定是犁耙耕耖、施肥打药、收割插种、四季农事 , 样样都拎得起 , 表明就是合格的农民了 。

在一个生产队里 , 除了生产队长、扶犁把子、植保员 , 可以拿到“十分头”外 , 每工能拿“十分头”的正劳力 , 少之又少 , 大部分农人的一天工分值 , 都在八九分之间 , 而妇女因体力因素 , 最高的工分值都在五六分 。

工分 , 除了作为分配粮食、柴草的依据外 , 如果收成好 , 年底还能凭工分总数到生产队领取分红 。 一般上 , 一个工分也就值人民币五六分钱 。 按这个工值计算 , 农村里一个正劳力的每天价值 , 也就五毛钱 , 农民劳动价值之低可想而知 。

当时 , 农田承包责任制还没有推开 , 我们村分成十二个生产队 , 每个生产队二三十户人家 , 五十来口人 , 其中每天能下地劳动的劳动力 , 也不过三十来个人 。 这么一班人 , 搁平时的生产任务 , 倒也无所谓 , 但是到了农忙季节 , 抢收抢种 , 每个生产队 , 都会出现人手紧张的状况 。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 我恰逢中学毕业 , 没考上大学 , 便回乡当了农民 。

当农民 , 首先就得要到生产队挣工分 。 而我当时才16岁 , 因为从小体弱 , 发育迟缓 , 所以显得身材矮小 , 身高尚不足一米四十 , 乍一看上去 , 还像个小孩 , 完全属于青涩小毛头 。

实话说 , 16岁之前 , 我一直在学校读书 , 从没涉及过农活 , 这次要到生产队里 , 正儿八经当农民 , 挣工分 , 便要从每一项农活学起 。 由于是大集体时代 , 任何人都有劳动的权力 , 尽管我不谙农事 , 但生产队里的人 , 还是包容了我的稚嫩 , 让我先和妇女一起 , 学习拔草、撒灰之类的简单农事 。

对于每一个初入生产队的人 , 都要由一个工分值评定过程 , 就是让劳动者先试行一段时间 , 看看他的劳动能力 , 然而由生产队里经验丰富的老农 , 一起评定此人每日工值几分 , 这就是生产队里俗称的“评底分” 。

我从未做过农活 , 拎锄头铲地、背粪桶浇肥 , 一切农活 , 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 , 遥远的 , 因为 , 在我童年的梦中 , 从没有想过 , 有朝一日 , 会和我的父辈一样 , 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 , 和这些衣衫褴褛人 , 一起在土地上刨食 。

农活干得不好 , 加上也不太懂事 , 所以 , 大家对我的工分值评定是:一天“两分半” 。 按这个工分值 , 等于我要做四个整天 , 才能抵一个正劳力的工分值 。 而平心而论 , 当时的四个我 , 也的确抵不了一个正劳力的劳动量 。 如果计算工分价钱的话 , 我劳动一天 , 只能值一毛二分五钱 。 这个工值 , 别说养家 , 养活自己都困难 。

由于农活干得不出色 , 就处处招人厌烦 。 在生产队里 , 我属于不招人待见的一类 , 其一是我农活干不过别人 , 其二是我一身的书生气 , 动不动还满嘴“普通话” , 除了地里的农活一问三不知外 , 天文道理讲得倒是头头是道 , 害得生产队上的人听不懂 。

于是 , 队长对我特生气 , 每当听到我讲“普通话” , 就会怒喝一声:“书呆子 , 有命的话 , 到广播里当播音员去 , 没命就好好给我干活 , 今天不锄完这畦地 , 你工分不要记了 。 ”

农活干不好 , 是手艺问题 , 经常惹得队长闹怒 , 这可是态度问题 。 倒不是因为我有意要惹闹队长 , 而是我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 不懂生产队里的操作规程 , 我所接触到的 , 除了书本上的知识 , 就是社会主义大家庭中 , 农业社里人人平等 。

每天傍晚收工时 , 队长会按劳动需要 , 分配第二天的生产任务 。 有一天 , 队长说 , 明天早上 , 劳动力到畈里插秧 , 妇女到后塘垅拔草 。

我傻傻地呆在地里 , 好久才问队长:“我干什么活啊?”

队长看了我一眼 , 没好气地说:“你是劳动力吗?”

我弱弱地回答:“可我也不是妇女啊 。 ”

话一说完 , 全生产队的人都笑开了 。 原来 , 生产队里只区分两种劳动成分 , 一种是正劳力 , 一种是妇女儿童 。 队长所说的妇女 , 自然也包括儿童在内 。 只是我初入生产队 , 根本不懂这些玄机 , 因此 , 经常闹出各种笑话 。

每天日出而作 , 日落而歇 , 日子就这样在平泛、简单、无聊之中度过 。

生产队里 , 养着四五头大水牛 , 一般上 , 养牛都是年纪比较大、吃不消干农活的老人或小孩做 。 队长看我农活干不好 , 力气又小 , 就说:“你还是去养牛吧 。 ”

养牛 , 看上去挺轻松的 , 每天牵着几头“大水牯” , 溜圈 , 饮水、喂料 。 农忙里 , 牵到田头 , 供“正劳力”耕地 , 农闲里 , 牵到后山吃草 。

队上的牛中 , 有一头“大水牯” , 块头特大 , 皮黑毛亮 , 牛角又尖又长 , 看上去挺吓人 。 我初次接管 , 牵着牛绳 , 还胆战心惊 。 后来 , 和“大水牯”混熟了 , 也就不怕了 , 每次看到我走来 , “大水牯”还摇摇尾巴 , “哞哞”地叫两声 , 表示欢迎 。

我以为 , 养牛 , 就是这样牵牵牛绳 , 喂喂草料这么简单呢 。 其实不是 , 队里还有一种活 , 叫“耙田” , 就是要人站在耙上 , 让牛拖着走 , 以便把耕好的地耙细耙匀 。 而这种“耙田”的话 , 需要个子小 , 牛拖的动的放牛娃来承担 。

于是 , 耙田的活 , 落到了我头上 。

牵牛还可以 , 但要我站在耙上 , 让牛牵着走 , 这活还真不容易 。 首先 , 人要在耙上站稳 , 如果不小心摔下来 , 让耙从人身上“耙”过去 , 非得要遍体鳞伤 。 我初次接手 , 人站在耙上 , 好几次差点摔进“耙塘” , 幸好我拴紧牛绳 , 使劲踏稳脚心 , 才没有摔下来 。

平时牵牛喂料时 , 对我挺温顺的“大水牯” , 发现我也和别人一样 , 让它驼这么重的负担 , 也就不客气起来 。 也许“大水牯”欺负我个子小 , 开始渐渐地使唤不听 。 我拴紧牛绳 , 想让它前进 , “大水牯”偏偏倒退着走 。

看到“大水牯”不听使唤 , 我心一急 , 就挥起牛鞭 , 使劲抽它 , “大水牯”红着眼 , 怒目圆睁 , 不但不往前走 , 反而倒退着朝我顶来 。 我一看情况不妙 , 扔下牛绳 , 人就跑到岸上来 , 任凭“大水牯”在田中央打圈圈 。

队长在老远看到了 , 连忙赶过来 , 一把拴住牛绳 , 指挥“大水牯”按正常方向前行 。 也真怪 , 原本在我面前“牛劲十足” , 一到队长手里 , 就服服贴贴 , 乖乖地拖着耙走了 。

看到 , 这畜牲也懂得欺生 。 俗话说 , 人善被人欺 , 马善被人骑 。 这话到了我这里 , 却变成了“人善被牛欺” , 真是没天理了啊 。

养牛的工作 , 两天后就换了另一个不怕牛的儿童 。 我又重新回到田里 , 和妇女们一起 , 干起捊草浇肥的简单劳动 。

一事无成的我 , 在队长眼里 , 就更加不受待见了 。

当时 , 种水稻、棉花等作物 , 经常需要打农药 , 而打农药除了力气活外 , 还需要有文化 , 要认识农药的品种、用量、浓度配比 。 生产队里原来是有专门的植保员 , 有一天 , 植保员因大热天不带口罩施农药 , 中毒住院了 , 而田里的打药工作却不能停 。

除了植保员 , 队里还有一群背喷雾器的正劳力 , 这些人大多不识字 , 只会按植保员配比好的药水 , 装进喷雾器 , 然后背着三四十斤重的手摇式喷雾器 , 下田施药 。 现在植保员中毒住院了 , 如果让他们按农药用量的配比进行合理稀释 , 却成了一大难题 。

农田施药 , 用药是有“火口”的 , “火口”不等人 , 误了这施药“火口” , 以后就是下再重的药 , 也治不了虫 。 这班大老爷们 , 傻住了 , 队长也愁坏了 。

农药稀释 , 这不是跟中学里读的化学内容差不多吗?这活我会干!于时 , 我主动请缨 , 向队长打包票 , 说这事我来做 , 我认识农药 , 只要把用什么农药告诉我 , 我会按农药瓶上的用量 , 稀释好配比度 , 供施药人使用 。

队长一听 , 高兴坏了 , 连忙嘱咐我赶紧的 , 到田头去配比农药 。

农药都是剧毒品 , 而且臭味重 , 大热天在太阳底上配药 , 人容易中毒 。 配农药工作 , 虽然比较危险 , 但比下田施肥、拔草 , 经常要摸到水蛇 , 还是要轻松一点 , 所以 , 我带着口罩 , 小心翼翼地用量杯测算好用药量 , 按百分比稀释好 。

生产队里的几百亩水稻 , 在植保员住院期间 , 在施药“火口”上按时完成了喷药任务 。 这下 , 队长高兴了 , 他说 , 有文化的人 , 还是要用在识字的地方比较好 , 农田里的这些粗活 , 也不适合你们干 。

当时 , 农村里认识字的农民不多 , 能识字在农村也是好事 。 队长又让我承担起夜间为大伙记工分的事 。 就是说 , 每天收工后 , 吃了晚饭 , 我还要到小队部 , 为一天中参与生产劳动的人 , 记录工分值 。

在生产队里 , 我自知人小力薄 , 农活干不过人家 , 但我也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本份 , 劳动之余 , 我给大伙读报纸 , 讲国家对三农的政策 , 让大家能了解国内外的大事 。

所以 , 尽管我很多农活都不会干 , 但生产队里的父老乡亲 , 还是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 , 给了我体现价值的岗位 , 让我能够服务于生产队的劳动 。

后来 , 农田承包责任制推行后 , 生产队的田 , 分到了各家各户 , 大家再也不要在“大锅饭”里混食了 , 每户人家 , 都可以按自己的经营方式 , 在土地上种植作物 。

而今 , 三十多年过去了 , 原先农户家里的工分簿 , 大多静静躺在抽屉角落里 , 或者陈列在农村文化礼堂的橱柜中 , 供后人怀想曾经的岁月 。

生产队里挣工分的日子 , 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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