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卖唱到商业大亨,她用了22年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从青楼卖唱到商业大亨 , 她用了22年

夏之时(1887-1950)是个爷们 ,

24岁赶上辛亥革命 , 身为新军排长 ,

他率领230多人的起义队伍 ,

出生入死 , 对西南的独立贡献不菲 。

在重庆 , 他成为蜀军政府副都督 ,

这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

但夏之时也是个直男癌 ,

他没有说“女性的堕落导致整个国家的堕落” ,

心底却十分认同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 ,

对女性的三从四德推崇备至 。

他的前妻、本文的主人公董竹君(1900-1997) ,

最终用一场逃离 , 成就了一个世纪女性传奇 ,

也对他的男权主义 , 啪啪打脸 。

而所有的一切 ,

要从董竹君与夏之时的邂逅谈起 ,

从另一场决定他们亲密关系的逃离谈起 。


从青楼卖唱到商业大亨,她用了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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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时、董竹君合影

两人相识 , 起于上海一家“长三堂子”(青楼) 。

董竹君是堂子里的清倌人 , 卖唱不卖身 ,

夏之时是时常光顾的“夏爷” ,

此时 , 他追随孙中山“二次革命” ,

流连青楼是革命者的标配 。

日久生情 , 情愫暗生 ,

夏之时迷恋董竹君冰雪聪慧 ,

并非一般青楼女子可比;

董竹君欣赏他有激情 , 有改变社会的魄力 ,

并深知自己需要找到他这样的靠山 ,

才能跳出火坑 。

董竹君出生在贫寒之家 ,

父亲是黄包车夫 , 母亲打零工 , 做粗活 ,

尽管这样 , 父母还是让她上了私塾 。

直到父亲重病 , 家计无法维持 ,

13岁的她 , 作价三百大洋 ,

被卖入了长三堂子 。

夏之时希望为董竹君赎身 ,

然而 , 年仅14岁的董竹君拒绝了 ,

她提出要自己逃出来 。

她这样向恋人陈述她的理由:

“我又不是一件东西 ,

再说以后我和你做了夫妻 ,

你一旦不高兴的时候 , 也许会说:

‘你有什么稀奇呀!你是我花钱买来的!’

那是我受不了的……”

果然 , 她靠自己的力量逃离青楼 ,

出逃时 , 她舍去一切绫罗绸缎 ,

又把首饰通通取下 , 作揖道别 。

此后 , 终其一生都不爱金玉珠宝 。

结婚前 , 她提出三点要求:

一、不做小老婆;

二、要求夏之时送她去日本求学;

三、将来从日本读书回来 , 两人要组织一个好好的家庭 。

夏之时的原配此时病故 ,

董竹君这才与夏结婚 。

婚后 , 他们一同去了日本 。

董竹君在东京女高师学习 ,

期间 , 生下了大女儿夏国琼 。

夏之时爱她 , 但爱得十分大男子主义 ,

把她当成私有财产一般的爱 。

董竹君喜欢音乐 ,

傍晚在寓所听到一阵尺八声 ,

吹奏的是爱尔兰民歌《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

听得入神 , 她会临窗遥望 。

起初 , 夏之时跟着聆听赞赏 ,

但很快就不高兴了 , 把话说得很难听 ,

怀疑年轻的妻子爱上吹尺八的男子 。

1916年 , 夏之时奉命回国参加护国战争 。

走前 , 这位辛亥革命元勋 ,

最不放心的是年仅16岁的妻子 。

他急电在上海读书的弟弟来东京 ,

理由是“陪嫂子读书” ,

实际上是进行人身监视 。

最后 , 夏之时交给董竹君一把手枪 ,

一脸严肃地告诉她:

“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

就用它自裁!”

董竹君晚年在自传中回忆这段经历:

“我从窗前回过身来 , 正对着穿衣镜 ,

镜中一位少女婷婷玉立 , 双目炯炯 。

雪白、细嫩、红润的皮肤多么美呀!

但你的神情又多么烦闷不悦呀!

你的丈夫并非是理想中的那个多情温柔的英雄 ,

而是一位严厉的师长 。

‘君须怜我 , 我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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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

一年后 , 夏之时的父亲病危 ,

董竹君只得放弃赴法国深造的计划 ,

从日本回到四川合江——丈夫的老家 ,

开始旧式大家族的日常生活

这期间 , 夏之时仕途失意 ,

加上四川时局混乱 , 民不聊生 ,

他决然退出了军政界 , 做起寓公 ,

至死未再就任一官半职 。

但夏之时把这种失意情绪带到家里 ,

赌博、酗酒、抽鸦片 ,

还时常用封建思想约束董竹君 ,

不许她抛头露面 ,

只容她安安静静做个都督夫人 。

偏偏董竹君从来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

她未曾想过要做丈夫的宠物 。

于是 , 在夏之时眼中 ,

董竹君至少背负两宗罪:

一是作为女人 , 却有太多的商业天分 。

董竹君自小对贫穷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

如今即便生活安逸了 ,

她对经济独立仍有强烈的诉求 ,

推而广之 , 她对女性和穷人天生有亲近感 。

她创办了女子织袜厂和黄包车公司 ,

还私下资助进步人士 ,

这些都让夏之时极其不满 。

二是作为妻子 , 她的育儿观与丈夫大相径庭 。

夏之时要她生儿子 , 生儿子 , 生儿子 ,

而她连生了四个女儿 ,

最后才终于生了个儿子 。

夏之时对四个女儿不管不顾 ,

甚至不愿意让她们去上学 ,

董竹君坚持要让女儿们受到良好教育 。

夏之时对她叫嚷:

“丈夫要你做什么 , 你就该做什么 。 ”

董竹君并不服从 , 屡屡自问:

“我是妻子 , 还是牛马?”

两个人 , 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

一个与时俱进 , 吸纳新思想 ,

永不停步;

另一个踏进封建的泥坑 , 越陷越深 ,

直至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

有一次 , 两人因为小事吵起来 ,

夏之时对着董竹君前胸狠狠踢了一脚 ,

还不解恨 , 又跑进厨房 ,

拿起菜刀 , 准备砍人 。

这一刻 , 董竹君愈加坚信 ,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解救自己于火坑的英雄 ,

已经“死”了 。

她提出离婚 , 夏之时不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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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

1929年 , 董竹君带着四个女儿 ,

开始了与夏之时的分居生活 。

在上海 , 母女五人 , 几度落魄不已 。

后来 , 董竹君回忆说:

“现实的生活和处境就如一把把的尖刀 ,

一条条的皮鞭 , 整天整夜、每时每刻 ,

都向我的心肺、皮肉 ,

每条神经钻刺着、抽打着 。

一家老老少少却张着口 ,

等着吃饭 , 穿衣 , 上学 。

现实啊!迫得我走投无路 ,

重重的生活压力使我喘不过气来 。 ”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典当行 ,

当金当银 ,

都不曾流泪 ,

等到连大女儿的大提琴都要当掉的时候 ,

她忍不住一阵阵的心痛 。

这个未曾向命运妥协的女人 ,

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坦荡从容 。

而她也不曾料到 ,

自己会再次成为贫穷的囚徒 。

她东拼西凑 , 与人合股办纱管厂 ,

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

却遭遇“一二八事变” ,

厂房被日机炮弹击中 , 成了废墟 。

正当她为恢复生产 , 多方奔走之时 ,

又因家中搜出抗日传单而被捕 ,

出狱后 , 纱管厂只得宣布倒闭 。

她多次萌生自杀的念头 ,

都因为不忍抛下四个女儿而放弃 。

就这样熬过了五年 。

夏之时出现了 , 一见面就问:

“几年不见 , 事业有什么成就?”

没有安慰 , 只有冷嘲热讽 。

董竹君感觉自尊受到极大的侮辱 ,

这次坚持要离婚 , 她说:

“当我为你而痛苦的时候 ,

总是想到当初人家鄙视我时你支持了我……

你认为的‘爱’ , 我再也接受不了 。

情意不投 , 对事物的见解不同 ,

没有共同语言 ,

大家再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徒添痛苦罢了 。

我已立定今后一生为国为民 ,

尤其为穷苦人民谋出路做些事情 ,

为四个孩子谋前途、幸福 ,

这就是今后我要走的道路!”

他们的婚姻 , 维持了20年 ,

还是走向了终点 。

据说 , 他们1934年离婚的时候 ,

董竹君向夏之时提了两个条件:

第一 , 不要断绝孩子们的抚养费;

第二 , 如果我死了 , 请供四个孩子到大学毕业 。

夏之时含泪应允 ,

但一转脸就不认账 。

一个男人的蜕变 , 可以到这种程度 。

董竹君无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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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在锦江川菜馆前留影

人们说 , 董竹君这个女人 ,

命很硬 。

她这一辈子 , 时常被厄运之魔笼罩 ,

也时常被幸运之神眷顾 。

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 ,

她又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

一个是四川人李嵩高 ,

说在报上看到董竹君脱离大富之家的事迹 ,

很受感动 ,

愿意借2000元 , 给她经商 。

董竹君接受了这笔雪中送炭的投资 ,

决定开一家川菜馆 。

“锦江小餐”在法租界华格臬路开业了 ,

董竹君为上海人重新定义了川菜 。

无论是环境装修、餐厅服务 , 还是菜色烹饪 ,

她都一改川菜馆脏、乱、辣的问题 ,

一开张就迎来开门红 , 口碑传了出去 。

最忙的时候 , 她亲自下厨 ,

曾三天三夜不下灶台 。

她的另一个贵人是杜月笙 。

董竹君后来说:

“我在经营的过程中 ,

一直是未把锦江作为仅仅是赚钱的企业 ,

而是把它当为高尚有意义的文化事业来努力的 。 ”

她对餐厅的定位 ,

果然得到政商、黑白两道的认同 ,

有头脸的人物 , 最喜欢追求“文化品位” 。

上海滩大亨杜月笙 , 就是餐厅的常客 。

据说有一次用餐 , 等的时间太久了 ,

不耐烦的他要求董竹君扩充店铺 ,

并帮她处理了房东、法工部的关系 。

这样 , 锦江小餐扩充为“锦江川菜馆” ,

跃居能容纳300人左右的大餐厅 。

1936年 , 她又增开了“锦江茶室” ,

成为各界名流聚会、进步人士商讨国事最常去的场所 。

作为一个连续创业者 ,

董竹君终于品尝到了成功的滋味 。

当时的上海滩 ,

锦江的名气如日中天 ,

董竹君则是人人称羡的商业大亨 。

有了资本 , 她可以实施更大的抱负 ,

与友人创办女性进步杂志 ,

承接印刷厂 , 印发爱国宣传材料 ,

掩护中共地下党员……

做出了许多血性男儿才能做出的事情 。

贫穷曾像刀子一样 ,

在她在心中划下深深的印痕 。

在她人生成功的时候 ,

她真心希望天下的穷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

这是她支持革命的心理基础 。

她曾申请加入共产党 ,

当时上海党支部的负责人告诉她 ,

革命需要经费 ,

你留在党外经商比较合适 。

全面抗战爆发后 , 上海很快沦陷 ,

日本人看中锦江的招牌 ,

邀请董竹君到虹口开设分店 。

董竹君以找不到高级厨师为由 ,

周旋、拖延、推掉 。

抗命的结果是危险随时袭来 ,

董竹君只好将锦江托人打理 ,

自己远走菲律宾避祸——

她的长女夏国琼正在那里 。

直到抗战胜利前夕 ,

险些在途中丢掉性命的董竹君 ,

终于重回上海 。

她的锦江两店 , 所托非人 ,

此时亏空严重 ,

经过多方奔走和整顿 ,

才逐渐恢复元气 , 重回巅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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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与董竹君握手

转眼到了1950年 ,

上海市政府为了方便接待中央首长、国际友人 ,

需要一个安全的高级食宿场所 ,

希望驰名中外的锦江能够承担此事 。

董竹君迅速将两店合并 ,

迁移到华懋大厦 , 改名“锦江饭店” ,

变成上海第一家国宾馆 。

随后 , 她毅然将饭店捐献给了国家 ,

自己仅成为饭店的一个“高级打工仔” 。

那是她含辛茹苦经营了16年的产业 ,

当时价值15万美元 , 折合黄金3000两 ,

但她全部股份捐出去 ,

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

此时 , 离公私合营浪潮还有好几年时间 。

同一年 , 在全国性的镇反运动中 ,

她的前夫夏之时 ,

被以“组织策划土匪暴乱”的罪名 ,

枪杀于四川合江老家 。

37年后 , 才获得平反昭雪 。

离婚后 , 董竹君和夏之时都未曾忘记对方 。

夏之时一度要雇人把董竹君抛进西湖 ,

但他一直在等她回心转意 ,

直到离婚6年后 , 确认她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

才与一名中学老师走到一起 。

1948年 , 夏、董离婚已经十多年 ,

夏之时听说上海要发生战争 ,

写信劝董竹君回四川躲避兵灾 ,

并说房间已经替她安排好了 。

董竹君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

让他们唯一的儿子回信 ,

要夏之时明哲保身 。

实际上 , 离婚后 ,

董竹君一直把他们的结婚照放在卧室床头 ,

余生也未再改嫁 。

她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说过夏之时的坏话 ,

只是说他的脾气非常暴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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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与子女合影

十年动乱中 , 董竹君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

但也没能逃过最后的厄运 。

她被投入监狱 ,

罪名是“特务、汉奸、两面派、国际间谍” 。

她的家被查抄 ,

组织勒令她交代罪行 ,

一度被打得昏死过去 , 进了太平间 。

她先是被关押到秦城监狱 ,

后又转到功德林监狱 ,

整整被关押了5年 。

到1972年10月 , 才获准监外就医出狱 。

1979年3月 , 她获正式平反 。

晚年的董竹君 , 一切看淡 。

三联书店原总经理范用这样形容过她的人生:

一个平凡的人 , 一个普通的中国妇女 ,

黄包车夫的女儿 , 青楼卖唱女 ,

处在不平凡的时代 ,

成了都督夫人、红色资本家、不签字的共产党员、秦城囚徒 。

她曾低于尘埃 , 亦曾创造历史 。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

岁月从来不放过她 ,

她也不曾轻饶过岁月 。

而她自己则说过一句话:

人这一生 , 随心所欲做不到 ,

随遇而安不能做不到 。

在将近80岁高龄之时 ,

她开始酝酿写作回忆录 。

这件事 , 不亚于重新承受一生的困苦折磨 。

几位亲友听说后 , 连连劝告她:

你董竹君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中国近代工商业先驱人物了 ,

何必在书中再暴露自己的贫贱出身和苦难经历呢?

但董竹君不为所动 , 坚定地说:

“我从不因被曲解而改变初衷 ,

亦不因被冷落而怀疑信念 ,

更不因年迈而放慢脚步 。 ”

她拖着病痛折磨的身躯 ,

费了8年时间 , 硬是一字一句地写出了

40多万字的回忆录《我的一个世纪》 。

一世多艰 , 而初心不改 ,

无论身处浊世盛世 ,

她始终活成了不屈而干净的灵魂 。

1997年12月 , 这位世纪老人在北京病逝 。

她生前曾让小女儿给指挥家卞祖善打电话 ,

托其寻找《夏天最后一朵玫瑰》录音带 ,

想在自己的葬礼上播放 。

她想用这首少女时代痴迷过的爱尔兰民歌 ,

隐喻自己是夏之时的夫人 ,

她与夏之时经历过的风风雨雨 , 恩恩怨怨 ,

最终以这种方式化解——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 ,

所有她可爱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 。

再也没有鲜花陪伴在她的身边 ,

映照她鲜红的脸庞和她一起叹息悲伤 。

参考文献:

  1. 董竹君《我的一个世纪》
  2. 范用《送董竹君远行》
  3. 张佩佩《试论民国时期女子实业的创办及成功原因》
  4. 杨建华《四川保路运动中的新军之杰夏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