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为什么说自己“不通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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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和政治家 , 在中国文学史 , 乃至文化史上影响深远 。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 , 其诗歌与孟郊开创共同开创“韩孟诗派” , 其文则揭唐代文学复古运动的大纛 。 在中唐时代 , 韩愈是一位富有代表性的思想家 , 不仅体现在一系列的儒学论述中 , 更有“辟佛”的行动 。 作为政治家 , 韩愈依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了一番政绩 , 然而 , 他对自己的评价却是“不通时事” 。 韩愈果真是不通时事吗?他为何要这样评价自己呢?这是一个颇为值得玩味的话题 。


韩愈为什么说自己“不通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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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

韩愈明确讲到自己“不通时事”的地方 , 代表性的有两处 , 一是《答窦秀才书》 , 一为《上兵部李侍郎书》 。 前者是唐贞元二十年 , 韩愈写给秀才窦存亮的书信 , 云:“愈少驽怯 , 于他艺能 , 自度无可努力 , 又不通时事 , 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 , 遂发愤笃专于文学 。 ”此前一年 , 韩愈以言事出为阳山令 。 检韩愈的集子 , 不难发现 , 韩愈所言之事为请求宽免徭役 , 免田租之弊 。 据《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记载 , 贞元十九年 , “京畿诸县夏逢亢旱 , 秋又早霜 , 田种所收 , 十不存一” 。 面对此种情况 , 担任监察御史的韩愈 , 向皇帝直陈时弊 , 本属分内之事 , 无可厚非 。 然而这封上疏不但没有获得唐德宗的理解和嘉奖 , 反而被贬官外地 。 这是韩愈万万没有想到的 。 韩愈在上书皇帝之前 , 韩愈的心里应该有所准备 , 因为毕竟矛头对准的是京兆府尹李实 , 故其请求的是“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征未得者 , 并且停征;容至来年 , 蚕麦庶得少有存立” 。 暂停征收本年度的税钱 , 来年再征收 , 利国利民 , 并无不妥之处 。 措辞较为委婉 , 既不想得罪李实 , 亦希望德宗的理解 。 纵览全文 , 让人感觉刺耳的恐怕是韩愈此文所提到的“群臣之所未言 , 陛下之所未知” 。 这句话相当有杀伤力 , 不啻说德宗不察、群臣欺君 , 无疑是对德宗和群臣的一记响亮耳光 。 故韩愈被贬亦属在所难免了 。

据卞孝萱等先生考证 , 韩愈上书的时间为贞元十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 被贬之日为十二月九日 。 如此之短的时间 , 或许是韩愈始料未及的 。 不但韩愈被贬 , 还连累了他的同在御史台为官的张署、李方叔二人被贬外放 。 被贬的诏书下达 , 即使在寒冬腊月 , 韩愈也不得不即刻奔赴贬谪之地 , 连与家人告别的时间也没有 。 此种情境 , 令韩愈终生难忘 。 他在《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一诗有所交代 , “中使临门遣 , 顷刻不得留” , 然而在此诗里韩愈仍不知自己为何被贬 , 有诗句云“孤臣昔放逐 , 血泣追愆尤 。 汗漫不省识 , 恍如乘桴浮 。 或自疑上疏 , 上疏岂其由 。 是年京师旱 , 天亩少所收 。 上怜民无食 , 征赋半已休” 。 根据这首诗歌所传递的内容 , 德宗对旱情是有所了解的 , 不然何来“上怜民无食 , 征赋半已休”?而韩愈在《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却说“陛下之所未知” , 很容易引起龙颜大怒 。 同时 ,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 , 韩愈并不认为上疏是导致其被贬的原因 , 难道是李实等人为了排挤御史台的官员而把韩愈也贬了?未可知晓 。 韩愈说自己“不通时事” , 亦不难理解了 。 从表面上看 , 是“不通时事” , 不会逢迎 , 不懂溜须拍马;然而韩愈对当时的朝政是相当清楚的 , 尤其是对李实与德宗 , 知这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 , 仍怀着为民请命的情怀去上疏 , 考虑的皆是民生的问题 。 因此 , 此处的“不通时事” , 不可过于简单化地认为其缺乏政治头脑 。

作《答窦秀才书》时 , 韩愈三十七岁 , 在距离京城长安数千里之遥的贬谪之所阳山 。 这一时期韩愈的心境是“愁忧无聊” , 且有“瘴疠侵加” , “惴惴焉无以冀朝夕” 。 韩愈在此文赞扬窦存亮的向学精神 , 尤其是以自己为例 , 说自己专心于文学 , 付出了较大的心力 , 却并不切于实用 , 又放弃了 , 以致“学成而道益穷 , 年老而智愈困” 。 同时 , 勉励窦存亮“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 , 当道者又皆良有司 , 操数寸之管 , 书盈尺之纸 , 高可以钓爵位 , 循次而进 , 亦不失万一于甲科” 。 于此可见 , 韩愈希望窦存亮专心于学问 , 考中功名 , 来阳山向自己请教文学之事 , 恐会让人失望的 。 在某种意义上 , 韩愈是很懂得如何权衡学文学与专心于科举的 , 并非不懂时事 。 因为只有中举 , 获得一官半职 , 才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 做出一番事业 。

《上兵部李侍郎书》为贞元二十一年(永贞元年)十二月九日 , 自江陵写给兵部侍郎李巽的书启 。 此年 , 德宗驾崩 , 太子李诵即位 , 史称顺宗 , 大赦天下 。 王叔文政治集团进行改革 , 韩愈以为有望重新回到京城 , 不料改革失败 , 顺宗被迫禅位于太子李纯 , 是为宪宗 , 韩愈则迁到江陵担任法曹参军 。 李巽是一位贤明的官员 , 此时已经由江西观察使调到京城担任兵部侍郎 , 属于炙手可热的人物 。 韩愈此文开篇便谈到“愈少鄙钝 , 于时事都不通晓 , 家贫不足以自活 , 应举觅官 , 凡二十年矣 。 薄命不幸 , 动遭谗谤 , 进寸退尺 , 卒无所成” 。 韩愈再次谈及自己“不通时事”和自己的艰困处境 , 言外之意 , 需要李巽这样的贤达引荐 , 来实现报国之志;同时 , 韩愈不失时机地向李巽推销了自己 , 即“凡自唐虞以来 , 编简所存 , 大之为河海 , 高之为山岳 , 明之为日月 , 幽之为鬼神 , 纤之为珠玑华实 , 变之为雷霆风雨 , 奇辞奥旨 , 靡不通达” 。 此番陈述 , 表明自己是有能力做好事情的 。 万事俱备 , 只欠东风 。 “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 , 学成而道益穷 , 年老而智益困 , 私自怜悼 , 悔其初心 , 发秃齿豁 , 不见知己 。 ”在韩愈看来 , 缺乏机遇 , 不是别的 , 而是“不通时事”造成的 。

念及宁戚、叔向能够实现理想 , 而自己尚困顿至此 , 不禁感慨知音难遇 。 而尚贤与能的李巽的出现 , 让韩愈看到了希望 。 于是 , 在李巽入守内职之际 , 天子新即位之时 , 韩愈适时地给李巽写信 , 并“谨献文一卷 , 扶树教道;南行诗一卷 , 舒忧娱悲 , 杂以环怪之言 , 时俗之好 , 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 。 韩愈是识时务的 , 而非“不通时事” 。 事实证明 , 韩愈的判断是正确的 。 半年后 , 韩愈便被召回长安 , 权知国子博士 。 元和五年 , 任都官员外郎;元和六年 , 任职方员外郎;后任中书舍人、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职 。 可谓是一路飞黄腾达 。

综上 , 韩愈说自己“不通时事” , 从表面上看 , 确实不如某些官员处事灵活 , 是根源于儒家知识分子的担当情怀 。 在一定程度上 , “不通时事”还带有自嘲之义 , 毕竟被贬 , 岂能自称“通时事”呢?另外 , 这还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辞 , 希望有人能够引荐自己 , 让“不通时事”的他能够有施展才华的平台 。 韩愈的“通时事” , 除了频繁上书宰相外 , 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与华州李尚书书》 。 此文作于元和十年 , 此时的韩愈已非不“遇”了 , 而是担任考功郎中、知制诰、史馆修撰 。 他在写给李绛的信中 , 说“愚以为苟虑有所及 , 宜密以上闻 , 不宜以疏外自侍;接过客俗子 , 绝口不挂时事 , 务为崇深 , 以拒止嫉妒之口……为国自爱 , 副鄙陋拳拳之心 , 幸甚幸甚” 。 由此可见 , 韩愈是极为“通时事”之人了 。

谈起韩愈的贬谪 ,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可谓是名垂千古 。 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 , 夕贬潮州路八千 。 欲为圣明除弊事 , 肯将衰朽惜残年 。 云横秦岭家何在 , 雪拥蓝关马不前 。 知汝远来应有意 , 好收吾骨瘴江边” 。 这首作于唐元和十四年的千古名篇 , 使得人们提起韩昌黎的被贬 , 便会以为他“不通时事” 。 此种评价 , 于韩愈来讲 , 并不公平 。 其被贬 , 正因为上《论佛骨表》 , 谏迎佛骨 , 大力辟佛 , 心中所想皆是江山社稷 , 正体现了一位儒者情怀 , 在境界上已然超越了“通时事”的士大夫 。 韩愈的文章创作是古文的辉煌呈现 , 影响着其后的文学书写 。 他是一代代文学复古运动频频致意的偶像 , 在宋元明清掀起了一股强大的复古风潮 , 深刻地影响着古代中国的文学走向 。 他在“不通时事”上所体现出的高尚气节 , 影响着古代中国士子的心灵 , 是值得珍视的宝贵财富 。 直至今天 , 韩愈 , 这颗中国文学史上耀眼的明星 , 依然影响着我们对文学史的书写及解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