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深情:沈三白何如顾颉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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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闲眺】

沈三白只是享受妻子对他单向度的忠诚的服侍耳!顾氏则为逝去的妻子殷履安 , 一次次倾下不轻弹的男儿泪!

近读民国学人日记 , 虽见时人颇为讥嘲国人反传统薄旧情 , 但读到顾颉刚、郑天挺等学术名家大师的夫妻情深的记录 , 却是不由得不动容;颉刚曾自拟《浮生六记》作者沈复沈三白 , 他在日记中说:“(女儿)征兰之殁 , 予仅哭两次 , 一气绝 , 一入殓耳 。 独至履安 , 则一思念辄泪下 , 今日又哭出 , 她对我实在太忠心了 , 叫我如何不想她!今日与伯稼谈履安事 , 又出涕 , 看《浮生六记》中记逝一章 , 又泣不可抑 。 噫 , 我心真碎矣!”(《顾颉刚日记》1943年7月27号日记 , 中华书局2011年版)然而 , 沈三白又何如顾颉刚呢?沈只是享受妻子对他单向度的忠诚的服侍耳!顾氏则为逝去的妻子殷履安 , 一次次倾下不轻弹的男儿泪!

顾氏这种情感表露 , 也并非偶尔一发 。 1943年8月25日又记曰:“未晓醒 , 思履安 , 起坐哭 。 六时 , 到履安墓前烧纸 , 哭甚 。 归 , 吃粥 , 又哭 。 ……予生性最不能哭 , 十岁后流涕之事寥寥可数 。 征兰殁 , 仅哭二次 。 祖母殁 , 亦二次 。 父殁 , 只一次 。 今履安殁八十三日矣 , 予归来一宿 , 万种痛苦咸集心头 , 非痛哭不足以解抑郁 。 盖征兰殁时有祖母在 , 祖母及父殁时有履安在 , 只须有人慰藉便可平抑感情 , 今则无人可慰我矣 , 伤哉痛哉!”真是情恸于衷!再数月之后 , 仍是睹物思人 , 悲从中来 , 涕泣涟涟:“晨打开箱笼 , 检取衣服 , 见履安所穿者 , 已伤心矣 , 见履安为我所制者 , 更不知涕泪之何从 , 遂抱木主而哭 。 ”(1943年11月10号日记)数年之后 , 携续娶的妻子以及新生的儿女回到苏州 , 犹念念不亡旧情 , 并为之泪下如泛澜:“姨母讲及履安 , 泪随声下 , 予亦相对泛澜 。 履安感人之深有如是者 , 真古之遗爱也 。 ”(1946年2月13号日记)

如果说顾颉刚的这种悲挚之情 , 会因为他的再婚 , 而引发些许怀疑的话 , 那郑天挺之于周稚眉 , 则是永远的感人至深!“午莘田约在青年会便饭 。 去年今日(阴历正月初五)下午三时 , 送吾妻周稚眉夫人入德国医院 , 逾日竟逝世 。 思之黯然 , 热泪欲出 。 ”(《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1938年2月4日长沙记 , 中华书局2018年版)日记中初见的这种怀念之情 , 表达克制 , 却更深挚 。 更是处处念兹在兹:“五时偕雪屏、少榆、莘田诣逵羽打牌 , 竟至通宵 。 自稚眉夫人之殁 , 余不作麻将之戏 , 通宵更莫论矣 。 今日荒唐至此 , 不惟无以自解 , 且无以对亡者也 。 ”(1939年5月20日昆明记)“前年亡室周夫人以割治子宫 , 麻药逾时不复苏 , 痛念迄今 。 ”(1939年6月15日昆明记)

郑天挺对亡妻最深挚的系念之情体现在终身不续娶上;唐代元稹的悼亡诗句“唯将终夜长开眼 , 报答平生未展眉” , 可推为千古第一 , 但转瞬他就续娶了;顾颉刚续娶时 , 大女儿还曾以对得起妈妈与否的话相刺激 。 当然 , 郑天挺之不续娶 , 也有子女与后母关系的顾虑:“雪屏续娶吾乡林贻书世伯孙女 , 笠士兄长女 , 人干练而慈惠 , 待前室子女也己出 , 向日极融乐 。 雪屏之子方十五 , 此必有仆妇盅惑之也 。 余之所以不谈续娶 , 此亦其一因也 。 ”(1939年8月15日昆明日记)

念念不置 , 遂托于宗教以解脱:“亡室殁于正月初七日 , 诸友多来相伴 。 正月十五日诸友皆归 , 儿辈已寝 , 余睹物心伤 , 悲悼无主 。 偶取《金刚经》书之 , 忽然宁帖 , 百念俱寂 。 余之感宗教力之伟大以此 , 余之感人生不能不有精神寄托以此 , 故为亡室《金刚经》念不下数百遍 , 而在北平陷落后尤多 , 此均无人知者 。 ”(1940年4月28日昆明日记)《金刚经》凡五千余言 , 三年之间 , 学术研究与行政工作均极繁忙 , 复兼万里间关 , 辗转播迁 , 而念数百遍 , 可见一俟闲下 , 亡妻之思 , 即在心头 , 超度解脱的《金刚经》 , 即在念中 。 然而 , 至情所至 , 虽大力如《金刚经》 , 也只能暂时解脱:“稚眉夫人故后 , 时多伤悱 , 而今辰尤甚 。 前年读《魏征传》 , 憬然省悔 , 但不能全屏于思念以外也 。 ”(1944年1月31日昆明日记)《世说新语》中有“情之所衷 , 正在我辈” , “我辈”何如顾氏?更不如郑氏天挺先生!

(作者系中山大学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