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

中森

“我们都是木头人” , 是少儿时的一种群体游戏 , 一群小街坊或者同学 , 一声令下 , 嘁嘁喳喳的儿童团便一个个缄口 , 呆如木鸡 。 一旦哪个有了动静 , 便成为输家 。 仔细想来 , 童心玩乐固然有趣 , 可一干稚气未脱的娃娃 , 虔心投入木头人玩偶的训练 , 其中并无多少寓教于乐的元素 。 倒是这个游戏的名字 , 一直没有淡忘 。

几十年来 , 我有锻炼的习惯 , 从跑步、打太极拳 , 到目前的瑜伽 , 基本上没有中断过 。 那是一次跑步归来 , 天蒙蒙亮着 , 就在我要穿越通往生活区的马路时 , 一辆卡车由北而南驶来 。 当时 , 路面多有坎坷 , 有的属自然损坏 , 也有人为的 , 是为让运载煤的卡车经过时 , 好颠簸下些煤炭 , 有心人把它打扫起来 , 贴补日常用煤 , 亦有囤积起来卖钱的 。

路灯还亮着 , 只听卡车咣当一声 , 从车厢里颠出一块不足两米长、二指厚的木板 。 霎时间 , 几乎同时有好几个男女朝那块木板冲刺过去 。 我看见一位戴着白工作帽、一身蓝工作服的女工 , 她正好赶在距那块木板最近的路面 , 就在有人弯腰去捡那块木板的瞬间 , 她提早把脚踏在木板的边沿儿 。 这有点像一次冬运会 , 韩国运动员最后冲线时比中国运动员抢先伸出一个刀尖的位置而夺冠 。 当时其他的人并没有表示出多少失落 , 倒是那位怀抱胜利果实的女工 , 眼眉间浮动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 30多年过去 , 在新区的一条小街上 , 我碰到过那位女工 , 脸庞没有显现出多么苍老 , 她骑一辆满载货物的三轮车 , 有电动喇叭替她频频吆喝 , 叫卖的是针线、妇女衣服、竹制痒痒挠、老鼠苍蝇粘剂、创可贴等日用杂品 。 后来我在其他背街也遇到过她 ,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然是她拂晓时脚踏木板时得意的画面 。

上世纪70年代前后 , 新婚之家男方都要提前做好家具 , 木匠多是本地人 。 随着改革开放 , 不少南方的能工巧匠来到城市 , 逐渐占领了木工市场 , 以至于生活区做家具要排队 。 做家具的木材 , 有从木材市场选购的 , 也有人把老家具翻新改造 。 我家原来做墨生意 , 阁楼上堆集不少木板 , 白松木上面印着的黑色印刷体字母 , 我认得出“USA”,是当年父亲从美国进口原料的装箱板 , 刨出的板材呈现出明显的自然木纹图案 , 是做家具装板上佳的材料 。

关于木料 , 当年还有一种途径 , 工厂干部职工调动 , 按规定可以从厂里购买10公斤木料 。 有能耐者往往会找熟人买上等木材 , 甚至可以多购 。 当时我在厂宣传科做播音员 , 女科长要调往郑州 , 我和当年还在厂里当管道工、如今成为小城著名雕塑家的曹俊亮一道 , 找到在后勤做保管员的老师傅 , 说好话儿、递香烟 , 好不容易凑足了15公斤的红松木包装箱板 , 半百的女科长看到后连连作揖道谢 。

我家小妹作为最后一批知青投入全国上山下乡的潮流 , 临走前的行李箱 , 是伯利用下班时间亲手用家里的白松木板做的 。 那几日屋子上下飘溢着松木的香氛 。 三年后中央有政策 , 上山下乡的子女 , 可以顶替父母到原工矿企业上班 , 妹妹便接替伯到玻璃厂 , 成为一名女工 。

说到知青 , 想到了一位当年为上山下乡运动注入悲壮色彩的人物 , 他叫金训华 , 1969年随上海知青到黑龙江省逊克县逊河公社插队落户 。 当年8月15日 , 山洪暴发 , 等待安装的150根木电线杆有两根被洪水卷走 , 19岁的金训华奋不顾身跳入滚滚洪流 , 抢救国家财产 , 英勇献身 。 很快全国掀起了一个学习金训华的热潮 , 招贴画、邮票、戏剧、诗集铺天盖地 , 金训华 , 成为共和国1700万知青的一个英雄符号 。 今天的人们 , 也许会质疑年轻的生命为了两根木头而牺牲如何的不值 , 然而这就是历史 。 君不知在那个特殊的岁月 , 有关一代青年的社会成本与命运价值 , 有谁个能够清偿又如何清偿呢!

作者:中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