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甲壳虫与希特勒的隐秘历史,一个二战后全球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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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甲壳虫与希特勒的隐秘历史,一个二战后全球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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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后一个甲壳虫汽车生产基地——墨西哥Puebla工厂上个月宣告停产 , 不再推出后继车型 。 而《甲壳虫的全球史》一书刚好选在这个时候推出中文版 , 无巧不巧地把自己变成了一曲挽歌 , 一篇墓志铭 。

甲壳虫时代的落幕 , 在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秘书长助理许海东看来 , 无非是一件工业产品的自然生命周期走到了尽头 。 “我认为大众还是基于经济原因考虑 , 这款车到了今天 , 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 ”

但就如马克思所说的 , 商品“一旦彼此及与人类建立了关系” , 就会表现为“赋予了独立生命的独立体” 。 在《甲壳虫的全球史》作者伯恩哈德·里格尔的叙述中 , 这个体型小巧的圆乎乎的“小东西” , 远不止是单纯的工业产品 , 而已经是一件“过着自己生活的物品” 。 这位伦敦大学学院荣誉教授把甲壳虫的演进 , 放置在二战至今的全球化进程中 , 展现了它如何在交织着军事、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变迁的半个多世纪中颠沛流离、突围而出 , 成长为一度堪与可口可乐比肩的全球文化标志 。 所以在译者、中国海洋大学教授乔爱玲看来 , 这本书的最大特点 , 就是多元角度带来的历史厚重感 。

似乎是希特勒唯一的好主意

稍稍关注过甲壳虫的人都知道 , 这款外形“卡哇伊” , 却被美国人称为“相貌平平的小妞”的轿车 , 有一段灰色的过去 。 从一出生 , 它就带着很强的意识形态倾向和政治意图 。 它是希特勒政治计划的一个步骤 , 是第三帝国一项破产的政绩工程 。 不过 , 相对于之后的成功业绩 , 这段灰色的历史反而增添了它的传奇色彩 。

在甲壳虫出世前的30多年里 , 世界汽车王国的霸主是福特T型车 。 历史上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模式 , 也正是由福特开启的 。 希特勒在福特式的流水线上看到了高效、科学、团结一致和整齐划一 。 他希望在德国建立一个渗透着现代性精神的高度技术化环境 , 而福特汽车的生产方式正与此契合 。 希特勒很快成了这位底特律工业大佬的崇拜者——他阅读福特自传《我的工作和生活》 , 还在慕尼黑的私人办公室放上了福特的肖像 。 1938年 , 福特75岁生日 , 希特勒派德国驻克利夫兰大使授予其德国鹰骑士团的十字勋章 , 这是第三帝国给外国人的最高荣誉 。

原本就对各种机械很有兴趣的希特勒 , 对于价廉物美的福特T型车艳羡不已 , 遂计划也为德国创造一款“民众之车” 。 他呼吁德国汽车厂家生产廉价汽车 , 除了结实耐用 , 还必须“调整价格以适应数百万潜在买家的消费能力” , 以成为民众“周日和节假日的快乐来源” 。

希特勒派给汽车厂商的任务 , 令他们头疼不已 。 当时 , 新款小轿车的售价约为2000马克 , 但希特勒却要求将售价控制在1000马克上下 ,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

就在汽车厂家焦头烂额的时候 , 曾任戴姆勒-奔驰技术总监的保时捷·费迪南德出现了 。 他的技术野心恰好和希特勒的政治野心不谋而合 。 保时捷不光是技术怪才 , 还很有交际能力 , 从一开始就注意和希特勒建立友好的个人关系 。 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保时捷总是穿着三件套装 , 小心翼翼地与穿着政党制服的纳粹党徒保持距离 。 然而私底下 , 他却在纳粹党内游刃有余 , 并争取到政府的大量资金支持 , 成为德国“民众之车”的总工程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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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最终制造出了希特勒构想中的“民众之车” 。 新车被命名为“通过快乐获取力量之车”(简称“KdF”) , 虽然技术过硬 , 却造价不菲 。 但给希特勒看图纸时 , 他并没有告知车的真实造价 。

“这款汽车将为数百万低收入的新客户敞开大门 。 ”1938年 , 在柏林举办的车展上 , 希特勒自豪地宣布 。 他所指向的KdF , 是大众汽车的第一款车 , 也就是最初的甲壳虫 。

但还没等到KdF投入量产 , 第三帝国就崩溃了 。 战争时期 , 生产KdF的工厂被作为军用车生产基地 , 大批量生产战争急需的“桶子车” 。 德国战败后 , 英国占领了工厂所在的沃尔夫斯堡 。 至于英国为何会保留这个带着纳粹血统的汽车厂 , 当时的舆论众说纷纭 。 通过大量档案的梳理 , 里格尔发现 , 与美国在占领区全面铲除纳粹文化根源的做法不同 , 面临财政限制的英国人更希望免遭来自德国人的敌意 。 他们认为 , 要修复德国经济 , 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用那些与纳粹政权保持距离的人 。 在这样的背景下 , 大众70%的建筑和90%的机器都保留了下来 , 并成为德国唯一一家可以在战后立刻投入生产的汽车厂 。

之后许多年里 , 甲壳虫的生产和销售逐渐走向世界 , 其纳粹血统也渐渐为人遗忘 。 这款在美国南加州设计、德国沃尔夫斯堡开发 , 并由墨西哥生产的汽车 , 让许多国家对它产生了认同感 。 在1990年代的美国 , 即便是一些保守的犹太人 , 都逐渐不再纠结于大众汽车的历史 , 并愿意承认它“非常迷人” 。 而在英国 , 人们则干脆称它是“希特勒唯一一个好主意” 。

变色龙般的甲壳虫

“刚刚从德国进入美国市场时 , 它几乎是像一只臭虫那样偷偷摸摸 , 一点点渗透 , 这就是它聪明的地方 。 ”乔爱玲说 。

二战刚结束时 , 大众汽车还笼罩在纳粹阴影里 。 1949年 , 当大众总经理向公众展示第一辆出口版轿车时 , 还要小心翼翼地将其与和平年代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 凭借强大的性能、低廉的价格和可爱的外形 , 甲壳虫终于从“第三帝国”的遗产 , 逐渐变成联邦德国战后复苏的标志 , 真正成为“民众之车” 。

“德国人把甲壳虫视为标志 , 这并不奇怪 , 但美国人和墨西哥人都争相把它视为本国标志 , 这就值得探究了 。 ”事实上 , “甲壳虫”这个名字本就出自美国《时代》周刊采访人员之手 , 大量销往美国后 , 他们又给它起了一个绰号 , “臭虫”(bug) 。 “这很能反映美国人作为战胜国的心态 , 一方面 , 他们对这款小轿车有一点点蔑视;另一方面 , 又很喜爱 。 ”

1969年 , 美国曾上映一部大热的电影《爱情臭虫》 。 拟人化的甲壳虫汽车在片中扮演了一个憨憨的局外人和失意者 , 它毫无威胁 , 而且在进入美国之前已经经历了漫长的跋涉 。

大众的总经理也不失时机地在美国媒体面前展示自己的勤劳、节俭和厚待员工 , 这样的形象与美国人当时提倡的自力更生精神很合拍 。 随着铁幕落下、冷战开启 , 大众汽车一跃从美国媒体眼中的敌人变成盟友 , 而且还是一位秉持纯正美国价值观、依靠福特模式崛起的盟友 。 此外 , 在里格尔看来 , 对甲壳虫的爱好 , 超越了族群、阶级和政治派别 , 犹太人与反犹分子、富人与反主流人群、左翼与右翼 , 都可能是甲壳虫的拥趸 。 这一点 , 是其他任何车型都无法做到的 。


大众甲壳虫与希特勒的隐秘历史,一个二战后全球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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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裔美国人对甲壳虫的态度十分微妙 。 他们对“德国制造”大行其道深感忧虑 , 但因为联邦德国成为美国在冷战中的盟友 , 他们担心对德国的批评会被认为“不爱国” , 所以不得不对许多涉及德国的问题保持沉默 。 1952年后 , 联邦德国对以色列的财政支持让很多犹太人相信 , 德国的确已经远离了过去的反犹政策 。 里格尔认为 , 美国犹太裔的沉默 , 是“大众汽车在1950年代商业成功的重要前提” 。

随着更多有竞争力的轿车进入美国市场 , 到了1970年代 , 销量一度超越福特T型车的甲壳虫 , 又被逐渐边缘化了 。 1977年 , 大众宣布甲壳虫在美国停产 ,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对“臭虫”的灭绝表达了哀悼:“当甲壳虫汽车从我们的生活中挣扎出来的时候 , 你得说我们生活中的一个部分随之而去了 。 ”8年后 , 甲壳虫又在故乡德国停产 。

在富裕的欧洲和北美失去吸引力后 , 甲壳虫开始扎根拉丁美洲和非洲 。 墨西哥和埃塞俄比亚政府的“招商引资”政策 , 吸引大众汽车在这里投入大量资金建造工厂 。 退出美国市场多年后 , 1998年 , 因为预料到怀旧情绪的巨大商机 , 大众又在美国推出新版甲壳虫 , 再次赚得盆满钵满 。 与其说这些美国人买的是一辆新车 , 不如说他们买的是“记忆里爸爸的第一辆车” 。

“我们会让甲壳虫死去吗?”这是大众汽车1960年代的一句广告语 。 之后几十年里 , 从德国到美国再到澳大利亚、巴西和墨西哥 , 甲壳虫一次次死而复生 。 详细梳理完这段历史后 , 里格尔坚信大众不会真的让甲壳虫死去 , 即便“这款车已经老掉牙到要进博物馆” 。 可他错了 。 他只是刚好来得及为世界上生产时间最长、产量最多的单一车型 , 献上一篇深情款款的墓志铭 , 在2019年的7月 。


大众甲壳虫与希特勒的隐秘历史,一个二战后全球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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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壳虫的全球史》

[德]伯恩哈德·里格尔著

东方出版中心 2019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