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艺录丨论曲子词体嬗变：“令、近、慢、引”及其体制的渊流变化

前言

时至今日，燕乐（隋唐时期产生的音乐体系，详见拙文：词艺录丨论词与声乐的离合递变）的“歌法”已经不得而知，但在词学中，大到词牌名，小到每字之平仄、韵部，都保留了非常大的古乐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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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各种词牌的形式及其其目下格律等出处与流变，便是非常值得考据和揣摩的--非但能厘清词学的脉络，同时在创作中也能揣摩音容，或许能于不可歌处偶窥音节变化。王国维所谓“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清真先生遗事》），即言如是。词中配乐曲调及其流变曲调的种类

词最初即为歌词，其中有先歌词词后谱如姜夔的诸多自度曲，也有先谱而有歌词的，如《霓裳曲》等，但我们如今各类词学格律数中的“词牌” ，大多都是由曲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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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每一曲都有配词，很多曲调实际上都是“有歌无词”的状态:南宋修内司所编《乐府混成集》，大曲一项，凡数百解，有谱无词者居半。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引《齐东野语》卷十

这种情况一部分是因为词学的发展缓慢，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某些大型乐曲并不适合配词--一如今天的大型交响少词是一般的道理。中国古典乐实际上也有这种类似的分法，即“大曲”和“小曲” ，汉蔡邕《女训》中记云：“凡鼓小曲，五终则止;大曲，三终则止。 ” ，但《唐六典》中则分三类，即大曲、次曲、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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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乐最重要也是最杰出的音乐成就便集中在大曲之中，其结构一般为“散序─歌─破” 。《碧鸡漫志》中论“凉州曲”中曾提到过大曲的形式：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衮，始成一曲，此谓大遍。而《凉州》排遍，予曾见一本有二十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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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王灼彼时很大程度上是记录的是宋大曲而非是唐大曲，唐宋二代声乐体系中间颇有分歧，张炎《词源》所引姜夔“犯调”便与唐人的不一：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宫，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以犯商角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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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则，大曲之外，又有法曲一说，如陈旸《乐书》云：“法曲兴于唐，其声始出清商部，比正律差四律，有铙、钹、钟、磬之音。《献仙音》其一也。 ”顾名思义， “法曲”即宗教曲，姜夔称大曲都为胡乐，法曲则非胡乐（“凡有崔、衮者，皆胡曲耳，法曲无是也”）与词配乐的方式

前文提到，曲调并非全有配乐，同时呢，大曲因为体制浩大，并非全为歌词，中间有歌舞、有配乐，那么大曲中作为“歌词”的部分，显然只是其中的一段节选。如姜夔《霓裳中序第一》便是《霓裳曲》节选的一部分，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云：“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 ”自注：“散序六遍无拍，故不舞也。中序始有拍，亦名拍序。 ”

“散序”即纯乐器， “中序”则有歌、舞节拍，因而复有配词。除此之外，词牌中带有“歌头”的，如《水调歌头》、《六州歌头》等便是截取《水调》、《六州》的歌头所制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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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截取大曲之外的歌词配乐，剩下的便是单曲了。这部分单曲（或是杂曲子）配乐中，有现有曲调后填词的，亦有先有词而后有曲的。

先调后有词的，如刘梦得的《竹枝词》便是揣摩民间音容而初制的：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到于今，荆楚鼓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刘梦得外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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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词后有曲的，如姜夔的诸多自度曲便是，其《长亭怨慢》前序云：余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

大凡配调以歌词者，基本都是如此而来。词牌“缀名”及其流变词体中之“令词”

诸多词牌名中，有“近、令、慢、引”缀后名的不少，如《祝英台近》、《十六字令》、《浪淘沙满》、《千岁秋引》等等，这些名称，或是因大曲段落名而定，也有从小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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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令” ，大多是出于酒席上临场挥就，《乐府诗集》记云：“《回波》，商调曲，唐中宗时造，盖出于曲水引流泛觞也；后亦为舞曲。 ”故而令词又叫做小词，通常字数不多，晏几道《鹧鸪天》中“小令樽前见玉箫”之“小令” ，便是短小的歌词。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晏几道词体中之“慢词”

所谓“近” ，其实历书都比较模糊，有云“近拍”者，《碧鸡漫志》云“今歇指、大石两调，皆有近拍” ，又有云“声律相近”者，周邦彦《荔枝香近》注：“故名《荔枝香近》。近者，其腔调相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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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 “近”的节奏与引、慢略有不同，近人王易《词曲史》中称：“谓近于入破，将起拍也。故凡近词句短韵密音长” 。按这种说法， “近”的声容是介于令词与长调之间的。

笔者略比《祝英台近》的句式变化、以及历忌“入声部”等情况，发现确实符合“句短音长”的特性，但其韵位间疏间密，恐“韵密”一说，当有误了。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劝、流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祝英台近》辛弃疾词体中之“引子”

所谓“引” ，则与“序”相近，其出处或是某大曲的“引子” ，张炎《词源》云：而美成诸人又复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为之，其曲遂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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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一般承担者“热场”的功能，类似于如今的“开场舞”亦或是“定场诗” ，周密《癸辛杂识》云：“凡大乐集乐初作，必先奏引子” ，当然，此外还有出于杂曲的“引子” ，便不细谈了。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岁秋引》秦观词体中之“慢词”

所谓“慢” ，即“慢曲子” ，词牌名中之“慢” ，全为长调，我们需要注意，这里的“慢”是指声容曼妙，这部分有出于大曲之中，也有出于杂曲中，也有从单曲中改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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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所提到的《长亭怨慢》便是姜夔自度的单曲，而《浪淘沙慢》则是柳永根据《浪淘沙》所改制的，当然，有的慢曲词牌名并未标注，但实际上也是慢曲，如《忆故人》与《烛影摇红》即是。《能改斋漫录》卷十六：“王都尉（诜）有忆故人词，徽宗喜其词意，犹以不丰容宛转为恨，遂令大晟（徽宗所置音乐研究创作机关）别撰腔，周美成（邦彦）增损其词，而以首句为名，谓之《烛影摇红》云结言

今天很多爱好者们填词，非常容易闹得一个笑话便是将所有词牌当成一个词牌来填。又或者对于词中无标其名、别名者，如《千岁秋》、《石州慢》（石州引）、《今人捧玉盘》（铜人捧露盘引）等等缺乏认知，以导致把握不住词牌中的声情变化。

故而，我们对于词牌中这些名称的梳理，便能梳理这些词牌名的变化，并可以从调名中对于不熟悉的词有个大概的把握，便不大会出现不择调而填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