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调的笔墨语言和书法风格：网传八大山人《雏鸡图》的几点疑问

对比本号前两篇文章分别介绍过的八大山人两幅册页《鹌鹑图》和《雏鸡图》，这幅被某拍卖公司长期挂在网上的《雏鸡图》立轴，画面显得热闹多了。

据网上资料介绍该图尺幅为纵27厘米，横36厘米，附2014年3月嘉德四季拍卖证书。图中画四只姿态不一的小鸡，我们能看见其中三只的全貌，在中央两只小鸡后有另一只露出上半部分身体，仰头对着天空翻着白眼。其余三小鸡只虽然均为一只腿站立，但其姿态似乎是正在四处游走觅食的瞬间。

从整体上看，此图有八大孤危的意境和气韵，但若细看，则疑窦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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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传）《雏鸡图》疑问壹：风牛马不相及的题画诗

在欣赏八大山人的绘画作品时，不能将图像与书法分开来看。我们先来看看款识，该图左上有首题画诗：沱石荆南尽，端州竟莫凭。因之古式砚，一倩谱庐陵。

与之前介绍的八大几幅作品不同的是，这首题画诗的内容与图像完全不相干。如果说在《鹌鹑图》中的题诗，描述了画面中两只鹌鹑的形象和意境，在《雏鸡图》册页中，则利用了刚破壳而出一只孤独小鸡的形象来塑造他的异化空间，其题画诗内容虽令人费解，但毕竟与画面小鸡的形象有所关联、有所暗示和隐喻，而且其中有三句都用了有关鸡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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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传）《雏鸡图》细部

粗看网络上流传的这幅作品，画家似乎欲用四只小鸡的形象与题诗一起构成一种画外之境，表现一段特别的情趣，但这首诗的内容却与他的画面，完全风牛马不相及。

诗中一开始提到的沱石，是指一种古砚的石材。从文献资料和现存实物看，这种沱石砚肇始于唐，闻名于两宋。其产地在归州（今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等地），采于峡江深水之底，因开采难度很大，所以极为珍贵。

在宋朝，这种大沱石砚就非常难得。欧阳修（公元1007——1072年）在任夷陵县令时，专程去归州寻找大沱石，后来终于获得一枚。他在《六一居士笔记》中记载道：“余为夷陵令，尝得一枚，聊记以广闻尔。 ”

诗中第二句中提到的端砚，为中国四大名砚之一，也是从唐代开始盛行，因出产于唐代初期端州（今广东肇庆市东郊的端溪），故得其名。

笔者查阅萧鸿鸣先生辑注的《八大山人研究——八大山人现存诗辑》，该诗为八大《在芙山房十韵之一》，其年份尚待考证。由上述典故可知，这首题画诗是一首咏砚台的诗。诗的最后一句“一倩谱庐陵”该怎么理解呢？

我们可从八大另一首《寄答庐陵赵年翁品砚》进行比照，从而获得一些线索，该诗曰：

宋家沱石今还在，赵老髦矶何处耶？念把云飞心灿烂,更谁南去点琵琶？庐陵往复重相识,海岳磨砻却是差。遗诏往时山岛内，田横一横死为家。

将上述两首诗互为参照，其内容均是为庐陵一位朋友咏砚台的诗。

八大山人经历了从王孙贵族到出家为僧的漂泊生涯，形成自我放逐、自我压抑，内心孤高自傲的性格。作为前朝遗民，他在诗中用秦汉、南宋的典故来寄寓内心的强烈情感。借砚台——这种汉文化传承的重要媒介，来表达他对维护汉族的文化优势的决心。

虽然他的表露含蓄、婉转，但在最后一句所引用“田横”的典故，却清晰流露出他强烈的亡国之恨。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秦末起义军的首领田横率五百门客逃往海岛，刘邦派人招抚田横，他被迫在偃师首阳山自杀，听闻此消息后，留在海岛的五百门客亦全部自杀。

总之，八大的这首题画诗的内容完全不能与画面内容相联系、相呼应。疑问贰：不着调的笔墨语言和书法风格

该图钤“个山”、“还”朱印两枚。

由“个山”印可做大致推断，该画应为八大中年时期作品，也即是从康熙十一年至康熙二十一年间（公元1672——1682年）所作。这一段时间，是八大从守禅到逃禅，最终还俗的阶段。这时期他的绘画题材以鱼、鸟等小动物以及梅、竹或花卉为主，形象从精细转向夸张，出现T字型树枝、方形鸟眼等造型，题款以“个山”、“人屋”为主。

这一时期的较为典型的作品为八大山人的《个山小像》，这是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 49岁的八大请朋友“黄安平”为其所作（也有人认为是八大自画像，假借了黄安平这个名字）。其中的首跋为八大亲题：“个山小像。甲寅蒲节后二日，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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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山小像》八大山人纪念馆藏

在此画像中，八大有数段自题，分别钤有两枚不同的“个山”的朱印。八大这数段书法采用了不同的字体，但距离其晚期浑圆含蓄的境界有一定距离。

清邵长蘅在《八大山人传》中评价其书法称：“山人工书法，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狂草颇怪伟。 ”八大中年的书法作品，一直在黄庭坚风格中寻求变化，此后则有意识地夸张，但用笔方硬，显露锋芒，字形结构追求异常，是其未臻熟之作。八大成熟时期的草书单字结构的特点为：“点画圆曲，字内大面积相连的空白，字间较少连笔。行列之间也存大块空白，但不影响上下贯通的气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