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夕照映乡愁——水阳记忆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晨辉夕照映乡愁——水阳记忆
袁晓明
微信版第634期
古镇水阳自古有东西两条街 , 两条街的中间 , 由南向北流淌着一条河 , 镇南河西岸上 , 耸立着一座楼阁 , 叫梓潼阁 , 与梓潼阁隔河相望的河东岸上 , 矗立着一座宝塔 , 叫龙溪塔 。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 , 梓潼阁和龙溪塔还是水阳最高的建筑 。
水阳的这一塔一阁 , 分立在河的东西两岸上 , 听老辈人说 , 它们这样隔河相望相守 , 已有一千多年了 。 所以 , 无论老幼 , 水阳人对这两个古建筑是怀有特殊而执着的感情的 。
晨辉夕照映乡愁——水阳记忆// //
1979年的夏天 , 我考取了郎溪师范 , 这一年我十六岁 。 记得当年我去郎溪师范读书 , 是乘船到宣城 , 然后转车赴学校的 。 离家的那日 , 我乘坐的轮船拉着长长的汽笛声离了岸 , 在河的中游 , 向着宣城方向破浪前行 。 眼前 , 两岸的屋舍渐渐远去、模糊 , 只有那临河而立的梓潼阁和龙溪塔 , 依然清晰可辨 。 当梓潼阁和龙溪塔在我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 轮船离开水阳已经很远很远了 。 就在那一刻 , 我心中油然起淡淡的惆怅、依恋 , 我这才意识到 , 我要离开家远行了 。
每到学校寒暑期放假 , 我从宣城转乘轮船回家 。 船向着家的方向航行 , 人在船上 , 归心似箭 , 远远地 , 我就向着家的方向眺望 。 当看见梓潼阁和龙溪塔宝刹的瞬间 , 仿佛有个声音告诉我 , 到家了 。
此情此景 , 在我一生的每次离乡归家时 , 都会重复出现 。 我知道 , 这是因为梓潼阁和龙溪塔 , 已经融入了我的乡愁记忆 。 而且 , 这浓浓的乡愁也感染了我身边的许多人 。
记得入读师范学校不久 , 语文老师布置我们写一篇介绍家乡的作文 ,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 , 就是要写家乡的这一塔一阁 。 于是 , 我用稚嫩而又饱含激情的文字 , 把一个求学在外的青年对家乡的思念 , 倾注在了对梓潼阁和龙溪塔的描写中 。 有幸的是 , 当年的这篇作文 , 得到了老师的认可 。
我的这位老师是一位平易可亲的女教师 , 她叫刘光玉 。 刘老师告诉我 , 你的作文写出了对家乡的爱 , 我从你的作文里也读出了你对家的思念 。 语文课上 , 刘老师将这篇作文分享给了班里的同学 , 还做了详细的点评 , 这使我备受鼓舞 。 至今想起 , 还温暖如初 。
虽然学生时代的那篇作文 , 不知何时佚失在了何处 , 但时隔三十五周年 , 在一次师范同学的聚会上 , 竟有几位同学告诉我 , 正是我的那篇学生时代的作文 , 才使他们对我的家乡有了最初的了解 , 也使他们对古镇水阳充满向往 。
是啊 ,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难以割舍的家 , 热爱、思念自己的家乡 , 是我们共同的情感 。 所以 , 当我把对家乡的热爱、思念之情 , 寄托在对梓潼阁和龙溪塔的抒写中 , 自然就在我的同学的情感上产生了共鸣 , 也使他们记住了水阳、记住了梓潼阁和龙溪塔 。
虽然家乡水阳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 但在少年时代 , 我对家乡最具感性的认识 , 却不是河网纵横、小桥流水 , 也不是沃野平畴、夏青秋黄 , 而是晨辉里仿佛红衣少女般玲珑俊俏的梓潼阁 , 和夕阳中势如剑客样挺拔伟岸的龙溪塔 。 这河畔的一塔一阁 , 在我少时的心灵深处 , 是留有深深的印记的 。
晨辉夕照映乡愁——水阳记忆// //
梓潼阁朱阁绮户 , 远望玲珑俊俏 , 由于饱受寒来暑往、凄风苦雨的侵蚀 , 又显得古朴沧桑 。 整个建筑主体是一个正方形 , 占地一百一十平米 , 分上中下三层 , 正面左边有木质楼梯上下 。 第三层四边角的四根圆木柱子 , 落在底层中间的四个柱础上 。 每层歇山瓦面向四周延伸 , 飞檐翘角 , 风铃摇曳 。 每层四面设置回廊花窗 , 歇山顶正中有宝刹问天 。 站在楼上 , 透过回廊花窗向远方眺望 , 沿河两岸数十里外一览无余 。
懵懂的少年时代 , 我们这些小镇上的小伙伴 , 除了成群结队地在小镇的街巷里、河沿边疯闹 , 就是常去梓潼阁那儿玩耍 。 因为在梓潼阁的旁边 , 是当年水阳的小轮码头 。 小轮码头每天都有往返于宣城和芜湖的长航客轮停靠 , 南来北往于水阳的人 , 大多在这里集散 。 所以 , 那时的小轮码头是个热闹的去处 。
码头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 , 有提篮挑担的小贩 , 还有我们这些哪里热闹哪里哄的小伙伴们 。 乘客们候船的时候 , 或三五成群地在梓潼阁的旁边交谈 , 或驻足仰望近在咫尺的梓潼阁 。 小贩们在码头的石阶上叫卖着 , 有卖香烟、瓜子的 , 有卖桃梨、甘蔗和荸荠的 , 还有放下担子坐在梓潼阁檐下歇脚的 。 这时候 , 小伙伴们在人流里追逐着 , 一窝蜂顺着梓潼阁里的楼梯来到楼上 , 好奇地望着上下客轮的乘客 , 望着轮船拉着长长的汽笛声、船尾翻腾着滚滚的浪花离岸远去 。 码头上 , 小贩的叫卖声、往来乘客的嘈杂声和孩子们喧哗声交汇在一起 , 一片热闹的景象 。
临近中午时分 , 长航客轮送来了上游宣城的乘客 , 要去下游芜湖的人 , 将搭乘这班客轮去往芜湖 。 差不多相隔半小时左右 , 另一班长航客轮送来了下游芜湖的乘客 , 要去宣城的乘客 , 便搭乘这班客轮去往宣城 。 这时候 , 河畔的梓潼阁 , 又俨然一位宽厚慈祥的长者 , 站在岸边注目凝视 , 迎来送往 。 年复一年 , 日复一日 , 梓潼阁便留在了人们对古镇的记忆里 。
关于梓潼阁的来历 , 民间有多种传说 。 这些传说古老而神奇 , 使人肃然起敬 , 充满好奇 。
在梓潼阁来历的多种传说中 , 有说它始建于三国时代 。 儿时听老人说 , 当年 , 孙吴五路总管丁奉将军镇守宣城时 , 曾率十万军民在我们这里围湖造田 , 历时四年筑成金宝圩 。 金宝圩筑成后 , 丁奉为恭迎吴主孙权驾幸 , 在河西岸上兴建了梓潼阁 。 这个传说因与三国时代有了联系 , 所以 ,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 充满神秘 , 印象尤深 。
也有说梓潼阁和古镇袁姓家族有着不解的渊源 。 袁姓家族早在明代就落户水阳 , 代有名流 , 底蕴深厚 , 这有方志史料可考 。 在梓潼阁正西南方向上 , 原来坐落着袁家祠堂 , 正东北方向的河对岸上 , 坐落着龙溪塔 。 相传龙溪塔顶上的宝刹犹如一把利剑 , 正对着西南方向上的袁家祠堂 , 袁氏族人对此心有芥蒂 。 所以 , 就在祠堂和龙溪塔之间的轴线上兴建了梓潼阁 , 为的是挡住来自东北方向上的这把利剑 。
梓潼阁建成后 , 崇尚耕读的袁姓家族 , 在其上供奉了梓潼君神位 , 供人祭拜 。 每到端午时节 , 四乡八邻在大河里赛龙舟 。 众人合力 , 击水中流 , 鼓声震天 , 人声鼎沸 。 当此之时 , 袁氏族人待字闺中的千金要登上梓潼阁 , 梳妆打扮 , 观看龙舟 , 祈求消灾辟邪 , 岁月无恙 。
2005年 , 我和同事高胜安先生用罗盘对这三个建筑的方位做过勘察 , 发现龙溪塔、梓潼阁、袁家祠堂三个建筑的位置 , 正好在正东北方向和正西南方向的一条轴线上 。 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 , 而是建造当初就有考虑 。 所以 , 这次勘察从一个方面印证了梓潼阁为袁氏族人所建的传说 , 似乎有一定的可信度 。
能明确证明梓潼阁存续年代的 , 是清朝初年著名宣城画家梅清存世的画作《龙溪水阳》 。 此画作目前收藏于瑞士莱特博格博物馆 。 梅清的这幅画作 , 描绘了水阳沿河两岸的自然风光 , 画中梓潼阁和龙溪塔分立在河的东西两岸 , 塔阁的周边 , 树木相拥 , 郁郁苍苍;平静的河面上 , 云帆高挂 , 影影绰绰 。 画作描绘的情景 , 与现实中阁塔隔河相望别无二致 。 梅清的画作《龙溪水阳》作于清康熙十八年 , 即公元1679年 。 由此可见 , 梓潼阁存世超过300年 , 当是确凿无误的 。 至于它建造的确切年代 , 至今没有发现明确的记载 。
解放初 , 梓潼阁曾作为区公所办公的地方 。 后来又一度更名为阳江楼 , 辟为茶馆 , 方便往来旅客歇脚吃饭 。 到文革中 , 阁顶的宝刹被毁 , 四户居民住进了里面 , 梓潼阁成为了民居 。
1981年代 , 梓潼阁列为县级文物 , 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 。 直到上世纪末 , 居住在梓潼阁里的居民陆续搬出 , 梓潼阁仍然是荒置在那里 。 这个往日风光无限的古建筑 , 在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后 , 更趋凋落破败 。
2002年元月7日夜 , 不知何因引发了一场大火 , 熊熊的大火将见证了古镇历史变迁 , 镌刻着人们年代记忆的梓潼阁化作了灰烬 。
这以后 , 水阳东西两岸之间 , 河水依然不舍昼夜地默默流淌 , 早晨的阳光依然明亮而温暖 。 但晨辉里没有了梓潼阁的身影 , 昔日那阁塔相望相守、美丽温情的画面残缺了、破碎了 , 这在水阳父老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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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岸上的龙溪塔有六面七层 , 是砖木结构的楼阁式宝塔 , 塔高二十二米 , 底面每面宽三米有余 。 每层每面均有砖券拱门 , 木质飞檐翘角 , 檐下叠涩和菱牙交替出跳 , 翘角下挂有铜质风铃 。 塔刹由覆钵承露盘、五重相轮、宝珠、旺链组成 。
整个宝塔簇拥在一片苍翠之中 , 四周低矮的平房掩映在绿色里 , 远望塔顶 , 高耸入云 。 一千多年来 , 风霜雨雪不曾撼动它 , 战乱兵燹也没有摧毁它 , 它就那么傲然挺立在水阳江边 , 看千帆竞发、潮涨潮涌 , 迎八方来宾、游子归乡 。 当夕阳西下 , 晚霞映照 , 龙溪塔熠熠生辉 , 美轮美奂 。 这古塔夕照的画面 , 早已经定格在了我对家乡的记忆里 。
想当年 , 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小伙伴们 , 每当遥望那高耸入云的宝刹 , 总是充满向往 。 我们曾相约 , 要游过河去 , 登上塔的最高层 , 去看两岸更远的风光 。
在一个炎炎的夏日 , 小伙伴们结伴扑向河里 , 向着对岸奋力游去 。 游到对岸 , 上到岸堤的上面 , 来到了龙溪塔的脚下 。
龙溪塔虽然斑驳破旧 , 但在我们的眼前 , 它是那样的高大、雄伟 。 抬头仰望 , 塔顶深绿色的宝刹被铁链锁住 , 仿佛随时都会挣脱锁链 , 飞向天空 。
当我们走进宝塔里面 , 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地坪上向塔顶望去 , 塔内的木质楼梯已经朽毁 , 登上宝塔最高处已经不可能了 , 至今想起还是满满的遗憾 。
除了未曾登临的遗憾至今难以释怀 , 从小到大 , 我对龙溪塔是何时何人所建的寻访 , 从未停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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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老辈人说 , 三国孙吴的丁奉将军在这里围湖造田时 , 为了指挥的需要 , 建造了一个督工台 , 当年的这督工台就是现在的龙溪塔 。 又有说 , 我们这里在三国时 , 是“江南五湖”之一的金钱湖 , 周瑜曾在这里操练水师 , 龙溪塔是周瑜操练水师所建的瞭望台 。
多年前 , 我曾查阅有关方志史料 , 在清嘉庆年间修编的《宁国府志》里 , 找到了这样的记载:“龙溪古塔 , 城北八十里水阳东岸 , 吴赤乌二年建 。 ”这一记载和民间的传说 , 在年代上还是相吻合的 。
直到2010年8月 , 文物专家为了设计龙溪塔的维修方案 , 对龙溪塔进行了测绘 。 测绘时 , 在塔的地宫发现了铭刻有“重建水阳镇塔”的砖函 , 砖函记载的时间为宋开庆元年 。 2011年8月 , 在对龙溪塔进行全面维修时 , 又发现塔的第七层南面砖券拱门两侧 , 分别嵌砌了刻有铭文的塔砖 。 右边塔砖刻“明万历二十二年修造” , 左边塔砖刻“大清道光二十七年修造” 。 至此 , 虽然龙溪塔最早建于何时 , 尚未能考 , 但早在宋代 , 龙溪塔就经重建而保留至今 , 则是确凿无疑的 。 而且 , 宋代保留下来的宝塔 , 在全国尚属稀有 。 因此 , 无论龙溪塔自身的文物价值 , 还是龙溪塔对探究水阳古镇历史人文底蕴的重要作用 , 都无法估量 。
由于水阳江开卡拓宽 , 龙溪塔的命运又一次牵动了水阳人的心 。
开卡拓宽工程 , 需要将圩堤内移 。 是设计一个江心洲 , 让龙溪塔保留在原位 , 还是将龙溪塔向东移到圩内 , 对此 , 文物部门和工程建设部门展开了讨论 。 最后为了避免阻水 , 龙溪塔离开了它坐落了千百年的位置 , 向圩内平移了近一百三十米 。
龙溪塔平移后 , 在龙溪塔上游大约三四百米处 , 建起了一座宏伟的拦河坝闸 。 此时 , 我想 , 要是先建这个拦河坝闸多好啊 。 那样 , 就可以建造一个江心洲 , 将龙溪塔保留在原位 , 龙溪塔周边的历史文化信息也可以全部保留下来 , 而且景致应该会更加美妙 。
不久前 , 听一位文物部门的朋友说 , 元代之前所建的塔 , 都应该申报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 但平移后的龙溪塔 , 申报后却未能列入其中 。 闻听此言 , 大跌眼镜 , 唏嘘不已 。 个中缘由 , 是不是因为龙溪塔周边的历史文化信息发生了很大变化 , 就不得而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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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过去了 , 晨辉里的河西岸上 , 梓潼阁的旧址只留下一片荒草凄凄 。 夕阳照耀下的河东岸上 , 也只能看到龙溪塔伟岸身躯的上半身 , 这情景使人叹惋、无奈 。
最近 , 有确切的消息说梓潼阁即将复建 。 消息传出 , 父老欣慰 , 抚今追昔 , 百感交集 , 欣喜之余 , 著文抒怀 。 多么期待梓潼阁的复建 , 能扬长避短 , 继往开来 , 在重现梓潼阁往日英姿的同时 , 像杭州西湖边上复建雷峰塔一样 , 把原来地下完好的条石基础、柱础位置等历史文化信息 , 完整地展现给世人 , 这将使新的梓潼阁穿越岁月的长河 , 呈现历史与现实的完美结合 , 从而找回千年古镇宝贵的遗存 。
拿什么证明我们是千年古镇?这是后辈们常常问我的一个问题 。 面对年青后辈的追问 , 我无言以对 , 非常纠结 。 我们这个古老的集镇 , 曾经的繁华、方志记载的古迹 , 都已经堙没在滚滚的洪流中、损毁在无知的岁月里 。 发掘家乡人文信息 , 找到那些遗忘于边角、深埋于地下的历史遗存 , 建立起古镇的文化自信 , 是我们这个盛世时代的应为之举 , 也是我们这一代水阳人的担当和使命 。
当我在朝霞升起的晨晖里 , 流连于梓潼阁的遗址 , 站在没过膝盖的荒草中 , 脚下的遗址仿佛向我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 梓潼阁上的欢声笑语 , 从尘封的日子里传来 , 如荡漾的春风 , 在河面上激起了阵阵涟漪 。 而当夕阳西下 , 遥望对河 , 圩内露出的龙溪塔 , 在火红的晚霞中氤氲着 。 此时 , 我的思绪在历史的长河里徜徉 , 先人们筑圩的号子 , 在耳畔久久回响 , 声声铿锵 。
此刻 ,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 我站立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答案 。 这里有我们家乡深厚的人文底蕴 , 也有我们可以触摸到的古镇历史 。 站立这里 , 叩问岁月 , 可听到水阳从哪里来 。
晨辉夕照映乡愁 。 从远古走来的梓潼阁和龙溪塔 , 风雨可以侵蚀它 , 大火可以焚毁它 , 但晨辉夕照辉映下的这两个古老的建筑 , 已经化作水阳人浓浓的乡愁符号 , 融入了古镇人的乡愁记忆 。 岁月证明 , 任何力量都无法将这乡愁符号从我们的记忆深处抹灭 。
2019年12月24日完稿于侠客居
(作者系宣州区水阳镇政府干部 , 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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