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宋文1-6梅圣俞诗集序原文+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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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宋文

【梅圣俞诗集序】(欧阳修)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 , 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 , 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 。 凡士之蕴其所有 , 而不得施于世者 , 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 。 见虫鱼草木 , 风云鸟兽之状类 , 往往探其奇怪 。 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 , 其兴于怨刺 , 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 , 而写人情之难言 , 盖愈穷则愈工 。 然则非诗之能穷人 , 殆穷者而后工也 。

予友梅圣俞 , 少以荫补为吏 , 累举进士 , 辄抑于有司 。 困于州县 , 凡十馀年 。 年今五十 , 犹从辟书 , 为人之佐 , 郁其所蓄 , 不得奋见于事业 。 其家宛陵 , 幼习于诗 , 自为童子 , 出语已惊其长老 。 既长 , 学乎六经仁义之说 , 其为文章 , 简古纯粹 , 不求苟说于世 , 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 。 然时无贤愚 , 语诗者必求之圣俞 。

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 , 乐于诗而发之 。 故其平生所作 , 于诗尤多 。 世既知之矣 , 而未有荐于上者 。 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 , 亦不果荐也 。 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 , 作为“雅”、“颂” , 以歌咏大宋之功德 , 荐之清庙 , 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 , 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 , 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 , 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 , 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 , 不自收拾 。 其妻之兄子谢景初 , 惧其多而易失也 , 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 , 次为十卷 。 予尝嗜圣俞诗 , 而患不能尽得之 , 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 , 辄序而藏之 。 其后十五年 , 圣俞以疾卒于京师 , 余既哭而铭之 , 因索于其家 , 得其遗稿千余篇 。 并旧所藏 , 掇其尤者 , 六百七十七篇 , 为一十五卷 。 呜呼!吾于圣俞诗 , 论之详矣 , 故不复云 。

【送杨寘序】(欧阳修)

予尝有幽忧之疾 , 退而闲居 , 不能治也 。 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 , 受宫声数引 , 久而乐之 , 不知其疾之在体也 。 夫琴之为技小矣 , 及其至也 , 大者为宫 , 细者为羽 , 操弦骤作 , 忽然变之 , 急者凄然以促 , 缓者舒然以和 , 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 , 而风雨夜至也 。 如怨夫寡妇之叹息 , 雌雄雍雍之相鸣也 。 其忧深思远 , 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 , 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 。 喜怒哀乐 , 动人必深 。 而纯古淡泊 , 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 。 其能听之以耳 , 应之以手 , 取其和者 , 道其湮郁 , 写其幽思 , 则感人之际 , 亦有至者焉 。

予友杨君 , 好学有文 , 累以进士举 , 不得志 。 及从荫调 , 为尉于剑浦 , 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 , 是其心固有不平者 。 且少又多疾 , 而南方少医药 , 风俗饮食异宜 。 以多疾之体 , 有不平之心 , 居异宜之俗 , 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 , 于琴亦将有得焉 。 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 。 且邀道滋酌酒 , 进琴以为别 。

【五代史伶官传序】(欧阳修)

呜呼!盛衰之理 , 虽曰天命 , 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 , 与其所以失之者 , 可以知之矣 。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 , 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 , 吾仇也;燕王 , 吾所立;契丹 , 与吾约为兄弟 , 而皆背晋以归梁 。 此三者 , 吾遗恨也 。 与尔三矢 , 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 。 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 , 请其矢 , 盛以锦囊 , 负而前驱 , 及凯旋而纳之 。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 , 函梁君臣之首 , 入于太庙 , 还矢先王 , 而告以成功 。 其意气之盛 , 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 , 天下已定 , 一夫夜呼 , 乱者四应 , 仓皇东出 , 未见贼而士卒离散 。 君臣相顾不知所归 , 至于誓天断发 , 泣下沾襟 , 何其衰也!

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 , 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 , 谦得益 。 ”忧劳可以兴国 , 逸豫可以忘身 , 自然之理也 。 故方其盛也 , 举天下之豪杰 , 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 , 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 , 为天下笑 。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 , 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 岂独伶人也哉?

【五代史宦者传论】(欧阳修)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 , 其源深于女祸 。 女 , 色而已 , 宦者之害 , 非一端也 。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 , 其为心也专而忍 。 能以小善中人之意 , 小信固人之心 , 使人主必信而亲之 。 待其已信 , 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 。 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 , 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 , 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 。 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 , 则忠臣、硕士日益疏 , 而人主之势日益孤 。 势孤 , 则惧祸之心日益切 , 而把持者日益牢 。 安危出其喜怒 , 祸患伏于帷闼 , 则向之所谓可恃者 , 乃所以为患也 。

患已深而觉之 , 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 。 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 。 虽有圣智 , 不能与谋 。 谋之而不可为 , 为之而不可成 , 至其甚 , 则俱伤而两败 。 故其大者亡国 , 其次亡身 。 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 , 至抉其种类 , 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 。 以前史所载宦者之祸 。 常如此者 , 非一世也 。

夫为人主者 , 非欲养祸于内 , 而疏忠臣、硕士于外 , 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 。 夫女色之惑 , 不幸而不悟 , 则祸斯及矣 。 使其一悟 。 捽而去之可也 。 宦者之为祸 , 虽欲悔悟 , 而势有不得而去也 , 唐昭宗之事是已 。 故曰“深于女祸”者 , 谓此也 。 可不戒哉?

【相州昼锦堂记】(欧阳修)

仕宦而至将相 , 富贵而归故乡 , 此人情之所荣 , 而今昔之所同也 。 盖士方穷时 , 困厄闾里 , 庸人孺子 , 皆得易而侮之 。 若季子不礼于其嫂 , 买臣见弃于其妻 。 一旦高车驷马 , 旗旄导前 , 而骑卒拥后 , 夹道之人 , 相与骈肩累迹 , 瞻望咨嗟 , 而所谓庸夫愚妇者 , 奔走骇汗 , 羞愧俯伏 , 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 。 此一介之士 , 得志于当时 , 而意气之盛 , 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 。 公 , 相人也 。 世有令德 , 为时名卿 。 自公少时 , 已擢高科 , 登显士 。 海内之士 , 闻下风而望余光者 , 盖亦有年矣 。 所谓将相而富贵 , 皆公所宜素有 。 非如穷厄之人 , 侥幸得志于一时 , 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 , 以惊骇而夸耀之也 。 然则高牙大纛 , 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 , 不足为公贵 。 惟德被生民 , 而功施社稷 , 勒之金石 , 播之声诗 , 以耀后世而垂无穷 , 此公之志 , 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 。 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 , 尝以武康之节 , 来治于相 , 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 , 既又刻诗于石 , 以遗相人 。 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 , 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 , 而以为戒 。 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 , 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 , 勤劳王家 , 而夷险一节 。 至于临大事 , 决大议 , 垂绅正笏 , 不动声色 , 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 , 可谓社稷之臣矣 。 其丰功盛烈 , 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 , 乃邦家之光 , 非闾里之荣也 。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 , 幸尝窃诵公之诗 , 乐公之志有成 , 而喜为天下道也 。 于是乎书 。

【丰乐亭记】(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 , 夏 , 始饮滁水而甘 。 问诸滁人 , 得于州南百步之近 。 其上则丰山 , 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 , 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 , 滃然而仰出 。 俯仰左右 , 顾而乐之 。 于是 , 疏泉凿石 , 辟地以为亭 , 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 , 用武之地也 。 昔太祖皇帝 , 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 , 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 , 遂以平滁 。 修尝考其山川 , 按其图记 , 升高以望清流之关 , 欲求晖、凤就擒之所 。 而故老皆无在者 , 盖天下之平久矣 。 自唐失其政 , 海内分裂 , 豪杰并起而争 , 所在为敌国者 , 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 , 圣人出而四海一 。 向之凭恃险阻 , 刬削消磨 。 百年之间 , 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 。 欲问其事 , 而遗老尽矣 。 今滁介江淮之间 , 舟车商贾 , 四方宾客之所不至 , 民生不见外事 , 而安于畎亩衣食 , 以乐生送死 。 而孰知上之功德 , 休养生息 , 涵煦于百年之深也 。

修之来此 , 乐其地僻而事简 , 又爱其俗之安闲 。 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 , 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 , 俯而听泉 , 掇幽芳而荫乔大 , 风霜冰雪 , 刻露清秀 , 四时之景无不可爱 。 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 , 而喜与予游也 。 因为本其山川 , 道其风俗之美 , 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 , 幸生无事之时也 。

夫宣上恩德 , 以与民共乐 , 刺史之事也 。 遂书以名其亭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