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来了,兄弟们,抢!”
提示您,本文原题为 -- “妈祖来了 , 兄弟们 , 抢!”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姚祺】
今年4月7日 , 一年一度的大甲镇澜宫妈祖绕境活动正式开始 。
妈祖绕境原本是一年一度的地方民俗、宗教与文化盛事 。 可是 , 回顾过去二十多年 , 镇澜宫妈祖每每绕境 , 都会发生暴力冲突事件 。
神明绕境并不止镇澜宫一家 , 事实上 , 小型绕境在台湾的宫庙系统中每月都会举行 , 大型的妈祖绕境在每年农历3月也不止镇澜宫一家 。 为何偏偏是镇澜宫的绕境总会上演“全武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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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祖绕境(图/台湾TVBS)
妈祖绕境历史源远流长
神明绕境 , 是中国传统民间信仰的一种固有现象 。 “境”指的就是某个宫庙的“辖区范围” 。 在传统社会 , 宫庙依附于特定的宗族聚落而建 , 宫庙本身由几个宗族共管 , 神明“保佑”的对象也就以这些个宗族聚落为主 。 绕境的过程表示神明在人间巡行 , 将福气赐给路经的地方 , 也赐福给随着神明銮轿随香的信众 。
绕境活动历史悠久 , 如妈祖信仰的绕境活动自宋代开始就有记录 。 明清时期 , 大陆福建广东移民先后到台湾开垦 , 也慢慢将这些民俗信仰习惯带到台湾 。
早年台湾移民社会中 , 宫庙对汉人的社会组织有着重要作用 。 一方面 , 大陆民间社会的宗族体系无法发挥作用时 , 宫庙成为凝聚族群力量的纽带;另一方面 , 宫庙通过从大陆祖庭“分香” , 将祖庙、台湾开基庙和台湾分灵庙联系起来 , 巩固了各个族群的认同 。 这种凝聚力 , 在不同族群抢夺土地、水源等生产资源时发挥着至关重要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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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市新庄区地藏庵文武大众爷绕境
随着社会的工业化和都市化 , 进入城市的宫庙也不再依附于宗族聚落 , 而是服务于各个社区 。 但绕境的习俗却并未因为社会结构的变迁而消失 , 反而由于商业社会中的人对“福气”、“财运”的需求上升 , 规模变得更大 。
小型宫庙在台湾 , 几乎每个月都会举行神明绕境 。 往往附近几个宫庙会合作 , 事先向交通和警察部门申请“路权” , 届时由交警部门规划绕境道路的部分交通管制 , 并由警察和宫庙志愿者一同维持绕境秩序 , 绕境范围则一般会涵盖几个社区 。
至于像大甲镇澜宫、白沙屯拱天宫、北港朝天宫这类影响力遍及全台 , 甚至延伸到海外的大型宫庙 , 神明出游的规模就更为巨大 , 时间上动辄好几天 , 空间上则会跨越几个县市 , 吸引上百万的香客信众参与 。
以大甲镇澜宫妈祖绕境为例 , 每年农历3月妈祖诞辰时节举行 , 时长总共9天8夜 , 空间跨越台中、彰化、云林、嘉义4个县市 , 21个乡镇市区 , 路线总共340多公里 , 参加香客超过百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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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镇澜宫绕境计划
这样巨量的人流 , 不仅带来香、油等各类供奉金 , 更带来纪念服装、帽子、平安符、吊坠纪念品 , 甚至还有行车记录仪 , 以及沿途的食物消费 , 产生的经济价值超过40亿台币 。 如此巨大的经济价值 , 自然吸引了不同势力的介入 。
绕境中的抢轿
今年4月8日 , 镇澜宫妈祖绕境第一个白天 , 銮轿经过一夜终于来到彰化 。
刚入彰化 , 现场就出现失控 , 大量信徒抢着钻入轿底 , 或者抢着扛轿 , 现场爆发口角与肢体冲突 。 特别是在镇澜宫董事长颜清标和彰化市长林世贤抬完骄 , 准备交给彰化县长王惠美时 , 场面突然失控 , 以至于颜清标本人都被激动的信众掌击后脑 。 所幸在旁警戒的警察火速上前维持秩序 , 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冲突 。
事实上 , 仅仅第一天 , 绕境过程已经出现3起冲突 。
在台湾 , 镇澜宫妈祖绕境固然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 绕境中的冲突也仿佛成为“固定节目” , 一般民众都会觉得见怪不怪 。 仔细来看 , 镇澜宫的绕境冲突主要发生在彰化县市 , 这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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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境过程中发生激烈的抢轿
绕境中的冲突 , 从参与者来看主要分两类 。
第一种是个人香客为了“沾福气”而钻到妈祖銮轿底下 , 试图去摸銮轿 , 甚至抢着扛轿 。
钻轿迎福是一种颇有历史的做法 , 镇澜宫官方提示信众可以如此做 , 但需注意安全 , 不要让随身物品勾到轿底 , 更加避免体弱的人或者孕妇做这类事情 。 而摸轿、抢轿这类行为则是不合规的 。 如此大规模的活动 , 出现一些个人的冲突、推搡是在所难免的 。 另一方面 , 个人的不当行为 , 也很容易就会被扛轿的阵头 , 或者负责警戒治安的警察阻拦劝退 , 并不会酿成大规模的冲突 。
真正容易引发大规模冲突的 , 还是在团体之间发生的拉扯 。
在绕境过程中 , 銮轿会在沿途的中小型宫庙停留进香 , 或者在一些商业场所停驾分施福气 。 对地方宫庙来说 , 銮轿的驻留就顺理成章会提高信众对获得进香的宫庙的相信程度 , 吸引更多的香火 。 对商业区域而言 , 则意味着妈祖带来的福气和平安的进驻 , 同时吸引更多香客信众前来消费 。
每年元旦 , 镇澜宫决定当年绕境时间后 , 就会有工作人员前往沿途各宫庙 , 协调进香路线、驻轿停留、供应餐点等问题 , 就是为了防止在进香驻轿过程中发生混乱 。 然而事实上 , 每年总有一些宫庙或者商业区域无法被纳入到绕境范围 , 无法获得进香 。 这些地方的“角头”(地方势力)就会派出阵头 , 也就是宫庙下属的一些团体 , 等在绕境的路线 , 待妈祖銮轿到达附近 , 就上前强行将銮轿抬往自家 。 这种行为被称为“抢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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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祖绕境(资料图/台湾宗教文化资产官网)
“抢轿”行为的发生 , 表面上是“灵力”的争夺 , 背后牵扯的实际是地方势力对香客和资源的争竞 。
虽然台湾社会发展到今天 , 传统角头的地下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 从能够左右政局的地下王国退回到社会边缘 , 但宫庙系统及其周边的商业区域依然是他们盘踞的主要聚落 。 角头们为了吸引更多的信众及其带来的资源 , 自然希望自己的庙宇能够得到类似镇澜宫妈祖这样地位崇高、信者众多的大庙神明銮轿的驻足 。 当理想的事前协商未能成功的时候 , 他们就会选择派遣人手以强力手段强迫銮轿停留到自己的宫庙之中 。
为什么彰化抢轿特别暴力
抢轿并非大甲镇澜宫妈祖绕境时独有的现象 。 在过去地方势力强大、官方力量疲软的时代 , 这类现象糅合着地域、族群的矛盾争竞争时有发生 , 但规模却不曾如此巨大 。 相反 , 彼时的地方角头往往以好言相劝、热诚招待等柔性方式 , 吸引抬轿的阵头和随行信众驻留停驾休息 。
1970年代后 , 台湾经济起飞 , 商业社会的发达使得民众对“好运”的需求反而更加剧烈 。 镇澜宫方面也发现了这一问题 , 提出可以与地方势力协商 , 在不同的地方由当地阵头“协扛”銮轿——因为抬轿这件事情本身 , 也有带来好运的意味 , 使得一般信众和地方角头很为看中 。 然而 , 总有一些没有获得扛轿资格的角头 , 开始用鞭炮阻拦銮轿前进 , 使得妈祖銮轿停驾更久时间 , 获得更多的赐福 , 也聚集更多的香客 。
首次暴力抢轿发生在1981年,原彰化市市民代表钟国承带人等在彰化县政府旁边 , 待妈祖銮轿经过时强行扛走 , 抬至他势力范围所在地八卦山下的公园庄头 , 绕庄一遍 , 而后停驾供村民信众参拜 。
钟国承原为彰化市角头“公园掛”(“ 掛”为台湾地下帮会势力的一种称呼)大哥 , 这一“战”让他在本地一般民众中名声大噪 , 在第二年顺利当选“市民代表” 。 第二年 , 公园掛人马再次如法炮制 , 越过镇澜宫事先准备的、为了防止有人抢轿特意停在八卦山牌楼的4部9人座面包车 , 抢走了銮轿 。
面对接连两年发生抢轿事件 , 镇澜宫方面研议出三条解决方案 , 并通过掷筊“请教妈祖”本人 , 最终决定干脆改变以往绕境路线 , 在彰化市多走一天 , 并且依据各角头要求 , 在其范围停留 。 可即使如此 , 抢轿事件依然发生了 , 甚至传出“大甲妈祖被抢上八卦山一天一夜”的传说 。
第三年 , 镇澜宫方面决定“双管齐下” , 一方面继续延长绕境时间至八天七夜 , 另一方面邀请警方协同戒备 。 这一年 , 钟国承率领的公园掛果然未能得逞 , 不少“兄弟”还遭到军方瓦斯枪攻击 。
然而 , 公园掛的抢轿失败并不意味着抢轿本身消失 。 相反 , 彰化市各角头看到了抢轿成功后带来的巨大收益 , 前赴后继加入抢轿行列 。 先后有原市民代表许金田、角头“过沟仔”出身的原副议长许原龙等人马成功抢轿 。 各角头之间也开始出现彼此争抢 , 冲突不断升级 , 棍棒、武士刀、扁钻等武器也开始出现在抢轿过程中 。 最激烈的时候 , 銮轿在彰化市每经过一个路口 , 就会爆发一次激烈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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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甲妈祖绕境在进出彰化时交接的地点
1990年后 , 为了遏制日益严重的抢轿暴力冲突 , 镇澜宫决定与警方深度合作 。 在一进入彰化范围内时 , 就交由警方人马扛轿 , 经过每个角头势力范围时 , 都由警方负责交接 , 避免角头力量彼此直接接触 。 同时派大量警察在銮轿附近警戒 , 防止突然出现抢轿的事情 。
然而 , 即使如此谨慎 , 依然无法杜绝意外发生 。 2005年 , 知名台湾黑社会“竹联帮”下的“地虎堂”人马赶来彰化 , 在民生地下道与本地过沟仔角头人马大打出手 , 造成流血冲突 , 一时造成舆论哗然 。
抢轿风潮在1980年代开始在彰化盛行 , 不仅仅与当地角头势力错综复杂有关 。 更深入分析 , 不难发现 , 这其实是在1987年台湾的戒严解除前后 , 旧有的国民党威权主导的社会秩序逐渐松动瓦解 , 新的社会秩序还未能形成时 , 整个台湾社会进入动荡的表现 。 今天 , 抢轿中的冲突依然难以避免 , 但冲突的严重程度已经远低过1980—1990年代 。
话说回来 , 大甲镇澜宫每年农历3月的妈祖绕境活动业已成为全台最大 , 且在海外华人社会有着广泛影响力的民俗信仰活动 。 镇澜宫成功运作这一盛事 , 使之在信仰、文化和商业价值方面同时大放异彩 。 如何将传统民俗与现今时代更好地结合在一起 , 这问题无疑是值得台湾各地以及拥有更多民俗文化资源的大陆共同思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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