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捕鲸时代

乐倚萍

在上海历史博物馆 , 古代上海的展厅入口赫然放着一块鲸鱼骨 , 它被视作是上海早期地形的物证 。 而在美国环境学者埃里克·杰·多林笔下 , 鲸鱼更可充当美国历史多维度的见证者 。 《利维坦:美国捕鲸史》(甲骨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一书带我们了解这庞然大物如何走进人类的生活

虽然有人以为 , 以巧劲降服“海洋之王”是件激动人心甚至富有浪漫色彩的事 , 但也不难想见 , 捕鲸不是件容易的事 。 在17世纪早期 , 发现鲸鱼价值的人们选择了以逸待劳 , 寻找鲸鱼容易搁浅、会自动漂上岸的定居点 。 这不是天方夜谭 , 在美洲的某些海边 , 这完全是大概率事件 , 人们以此为生 。 不过 , 沿海“拾”鲸变数颇多 , 猎物的归属也总有争议 , 捕鲸人开始主动出击 。 出海捕猎者从相对温和的露脊鲸和弓头鲸着手 , 其后人们开始降服“鲸鱼中的鲸鱼”——抹香鲸 。 多林猜测 , 抹香鲸恐怕就是梅尔维尔《白鲸》中的主角:灵活而凶猛 , 食道宽得能吞下人 , 头尾都可以攻击 , 发怒时可轻易撞碎小艇 , 捕鲸人称其为“上帝之手” 。 人们甘冒风险去深海追逐 , 因为“一次成功的捕杀就可拯救一个收获微薄的年份” 。

捕鲸固然是一种谋生手段 , 但它看起来并非最理想的选择 。 占据地利之便、掌握新技术的也往往是处于边缘的人 。 譬如 , 一逢战争就左右为难的楠塔基特岛、不让捕鲸便失去退路的原住民 。 即便如此 , 捕鲸人的世界却是利维坦的投影 , 见证且随历史沉浮:

17世纪 , 在楠塔基特岛上抗议不公的法律、据理力争的萨缪尔·马尔福德展现了“促使美国独立战争爆发的那种精神”;18世纪中期的两次技术进步——随船鲸鱼油加工设备和以鲸脑油制作蜡烛——推动了捕鲸业的发展 , 也让人联想起外部世界的工业文明;随着鲸脑油价格水涨船高 , 殖民地最早的行业垄断组织之一诞生:鲸脑油托拉斯约定 , 万一脑物质价格超过他们接受的上限 , 他们便将自己出资组建捕鲸队;战争会深刻撼动捕鲸业 , 有趣的是 , 英国既需大量鲸油 , 又缺乏捕鲸技术 , 独立战争时 , 他们给美国战俘两条路:要么跟母国交战 , 要么为英国捕鲸;19世纪初 , 美国捕鲸业爆炸式发展 , 用人需求极大 , 对奴隶(黑人)来说 , 有的借此大赚一笔脱离奴役 , 有的却被囚禁船底悄然贩卖;捕杀无度造成鲸鱼数量变少时 , 捕鲸人也不得不越走越远 , 平均每次捕鲸要走4年;捕鲸船像个“迷你君主国” , 专制的船长肆意妄为 , 归来分利又极端不公 , 与阶层分化无异;船上人员也会揭竿而起 , 屡屡成为船长的威胁;南北战争时 , 捕鲸船又成炮灰 , “石头舰队”沉船堵塞水路 , 也是富有象征意味的心理攻势;至19世纪70年代 , 在多重打击下 , 美国捕鲸业的衰落势不可逆……

利维坦确乎是利维坦 , 实至名归 。 涉身其中的普通人只是本着极寻常的生存欲望去选择、去支撑 , 从海岛上别无所长的村民 , 到被俘后无奈的捕鲸者 , 抑或黄金时代那些能力不济、即使收入低微也觉聊胜于无的船员们 , 他们不是在一个封闭的行业里从事单调的工作 , 而是经历了历史的重大转变 , 看到了政治利维坦如何与他们的利维坦合二为一 。

捕鲸时代的衰落不是终点 , 作者亦无意探讨这一行业的对错(尤其是在环保主义者热烈的声讨中) 。 还会有其他的利维坦 , 它可能以寻常面目出现 , 与我们的生存之路息息相关 , 而留给历史的 , 会不会也只是一块其貌不扬的骨头?

作者:乐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