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怎么看待“键盘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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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云(推理小说作家)

韩国女星崔雪莉自杀的消息一出 , 点爆了很多社交平台 , 人们在为这个年仅25岁的女孩过早凋谢了生命而惋惜不已的同时 , 也对那些躲在电脑屏幕后面对她口诛笔伐、恶毒谩骂的键盘垃圾们怒斥不已 , 但是这样的谴责又能有多大作用呢?近年来社交平台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 对任何职业和任何社会事件的当事人:演员、模特、医生、教师、保安……都可以不负责任地进行攻击 , 言语之污秽 , 诅咒之惨酷 , 随便拿出一个 , 都能赶超人类在蒙昧年代里对同类施以酷刑的极限 。 这些好像阴沟里的污水一般的东西 , 就在我们这个看上去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世界上平行流动 , 想来真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

笔者从小就讨厌在背后说长道短的人 , 对那种在暗地里朝人泼污水的行径更是深恶痛绝 , 今天这篇叙诡笔记 , 便来说说古代那些“嚼蛆者”们遭到的报应 。

一、“通草煮肉”害死寡妇

“良言一句三冬暖 , 恶语伤人六月寒” , 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以“仁”字为核心 , 认为为人处世应该宽厚 , 道德上亦以“仁厚长者”为上品 , 奈何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喜欢比较 , 不能容忍他人在任何一个层面超过自己 , 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内心的恶意 , 于是便有了背地里的攻讦 。 而在中国古代 , 这一行径的受害者主要是妇女 , 尤其是那些深受封建礼教影响 , 因为丈夫早逝而不得不在家守寡的贞女烈妇 , 由于她们的下半辈子就图一个贞节牌坊 , 所以平日里连异性的面都不敢见 , 唯恐自己的口碑遭到玷污 , 一旦听闻含沙射影的造谣或攻讦 , 没有不痛苦万状甚至一死以证清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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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台仙馆笔记》

这类事件在古代极多 , 单单《右台仙馆笔记》一本 , 就有多条记录:“上海谭家桥有宋姓 , 寓此有年矣 , 一女 , 年十六 , 颇有姿 , 会有诬以他事者 , 女无以自明 , 缢而死” , “妇前世为其兄之妻 , 有憾于其妹 , 诬以不贞 , 兄信之 , 诟其妹 , 妹无以自明 , 缢而死”……《右台仙馆笔记》本就擅写妇女在乱世的不幸命运 , 不足为奇 , 而若说到“奇” , 首推《洞灵小志》记江苏如皋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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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灵小志》

“江苏如皋某寡妇 , 仅一子 , 丰于财 。 ”老年间 , 有钱的寡妇最容易被人谋夺家产 , 此次也不例外 , 她死去的丈夫的家族“谋夺产 , 乃讦其不贞” 。 须知“不贞”二字一旦坐实 , 接下来就是怀疑其子的生父是谁 , 再往后就是母子二人被赶出家门 , 家产充“族” 。 寡妇痛苦不堪 , 就去找族人之中比较有文化的一个举人相助 。 谁知那举人阴险歹毒 , 表面上应承下来 , 答应为寡妇“撰状申辩” , 暗地里却和其他族人一样 , 对她各种造谣污蔑 , 败坏她的名节 。 不仅如此 , 这举人还“阴使其妻日延妇馔 , 用通草煮肉” , 就是让自己的妻子每天给这寡妇做饭 , 煮的肉里偷偷放了给产妇催乳用的通草 。 等到打官司的那天 , “逮质讯族人 , 指乳大为证 , 官媒验之有汁” 。 寡妇当即仰天喊冤自杀……而那个举人却因为“有功” , 分得了她的一份家产 。

发生这样的事 , 老天自然不肯当睁眼瞎 , “不一年 , (举人)见妇索命 , 发狂暴死 , 其孙沦为皂隶” 。 虽然报应这件事 , 多见于书而少见于世 , 但每每看到还是让人开心 。

《坐花志果》的作者汪道鼎有一位远房亲戚名叫姚康明 , 系其外祖之族弟 。 “学富才赡 , 平生无他恶孽 , 惟语言多轻薄 , 又好以笔墨讥刺人 。 ”尤其是遇到“涉人闺阃(指妇女所居之内宅)”之事 , “虽疑似 , 亦必巧为附会 , 以形诸歌咏” 。 姚康明天天正事不干 , 在街头巷尾晃来晃去 , 打听东家长李家短 , 遇到跟妇女有关的事情一定要添油加醋 , 诬以奸情 , 广为传播 , 搞得当事人叫苦不迭、狼狈不堪 。 姚康明多次参加科举考试 , 却屡试不售 。 这种情况下 , 一般人多会被巨室大户延请做塾师 , 而姚康明虽然书读得很好 , 但嘴臭的恶习传遍四方 , 是以没有人家敢请他当塾师 , 生怕把子弟教坏了 , 或者被他把宅门大院内的事情“播报出去” , 最后“竟穷饿以死 , 死之时 , 衣被皆无 , 卧破絮中 , 虱盈把”……人们都说这是他惩口舌之快而遭到的报应 。

此类恶报 , 最惨者当属《履园丛话》中所记载的一个名叫黄君美的人 , 此人“好结交胥吏捕役 , 靡恶不为” , 特别擅长造谣生事 , 在背后污蔑中伤他人 , “被其害者不可数计”!有一天他突然发了狂 , “赤体持刀出门外丛人中 , 自割其肌肉 , 每割一处 , 自言此某事报” , 直到最后他把自己的舌头割了下来说:“这就是你诬陷他人的报应!”路人见了问他:“怎么你割了舌头还能说话呢?”黄君美说:“这是鬼借我的嘴说话 。 ”然后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说:“今到剥皮亭也!”然后指着半空喃喃自语 , 似乎是在念一个并不存在的亭子两侧的对联:“冤孽而今重对对 , 人心到此再惺惺 。 ”他这么折腾了两天 , 用刀自剖其腹 , 至心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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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园丛话》

二、“断舌而死”实是活该

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 , 家父对笔者提醒最多的就是“谨言慎行” 。 可能在很多喜欢用粗声大气展现自己性情豪爽的人看来 , 这种理念是一种胆小怕事 , 不够“敞亮”的表现 , 但在笔者看来 , 谨慎小心 , 三思而后言 , 不单单是对自己在陌生和复杂局面下的明哲保身 , 更是对周围人的尊重和保护 。 很多时候 , 不负责任的言辞脱口而出 , 未必是有意的 , 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 但这习惯却很可能给他人带来灭顶之灾 。

许奉恩在《里乘》中记一事:他有一位同乡某甲 , 家徒四壁 , 快到年底了 , 连饭都断了顿 。 年三十这天 , 夫妻俩无以为计 , 把屋子里扫量了一番 , 只找到一张旧竹榻 。 某甲带着竹榻到西村的一个富翁家 , 希望换几斗粮食 。 富翁见那竹榻虽然旧了一些 , 但保存完好 , 光如髹漆(好像刚刚涂过漆) , 这个时间点购买可以把价格压到很低 , 便“言定以斗米千钱易之” 。 恰在这时 , 富翁的邻居走了过来 , 富翁把竹榻拿给他看 , 此人平时就以出言不逊、自作聪明而著称 , 当下冷笑道:“你也真是糊涂 , 大年底的买什么竹榻?以有用之资 , 易此不时之物 , 真是太不划算了!”那富翁本来就很吝啬 , 当即反悔 。 某甲无奈 , 背着竹榻回到家 , 把情况跟妻子一说 , 两口子相对泪流 , 到大半夜一起投缳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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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乘》

第二天元旦 , 那个富翁的邻居祭祖完毕 , 突然见某甲夫妇“披发喋血”冲进家门 , 指着他痛斥道:“我以物易钱米 , 干汝甚事!富翁已有成说 , 为汝一言所偾(败坏) , 致我夫妻计穷 , 戕于非命 , 汝心安乎?今已诉于冥府 , 亦不令汝家泰然度岁也!”说完 , 直扑上来掐住邻人的咽喉言讫 , 邻人骇绝倒地 。 妻子连忙将他扶到床上 , 但见他面如死灰 , 以手挠心不停地自责道:“是我过分了 , 是我过分了……”当晚便死去了 。 “其妻亦病卒 , 其子尚未成童 , 家产尽为匪人所赚 , 后竟不能成家矣!

世上本无鬼 , 真实的情况可能是邻人偏偏在正月里病死 , 被一向厌恶其口舌恶毒的人穿凿附会 , 编成了鬼故事 , 只是一言不慎竟先后致死四人 , 报应是否过苛?许奉恩以为不然 , 他说孔子有云:“君子成人之美 。 ”《文昌帝君阴骘文》里亦云:“行时时之方便 , 积种种之阴功 。 ”这都是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 遇到别人在伸手抓最后一根稻草时 , 帮他一把固然是好的 , 就算不想伸出援手 , “缄口不置一词可也” , 非要“冷笑相诮 , 语直刺心 , 于人固有损矣 , 于已复何有益乎?其获惨报也固宜”!

也许是虽然以博学多才久负盛名 , 却久困场屋 , 屡试不中 , 难免遭人背后耻笑的缘故 , 许奉恩对“阴险搆衅者”十分痛恨 , 在《里乘》里毫不掩饰地多次表达对此类人士的反感 。 他写姑苏有秦家和蔡家从祖上开始就合伙做生意 , “生业日隆 , 资盈百万” 。 有个姓蒋的妒忌这两家人 , 就挑拨离间 , 暗地里造谣生事 , “不十年 , 两姓家业 , 凋败殆尽” , 蒋某自然是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洋洋得意 , “未几 , 蒋患舌创 , 中断如割 , 狂叫一声而逝 , 是可为阴险搆衅者戒”!

三、与鬼同饮“嚼蛆之筵”

说起那种以在背后议论他人、播弄是非、造谣污蔑、恶毒中伤为乐者 , 古代向以“长舌”和“嚼蛆”命名之 。 说来有趣 , 清代学者朱海在笔记《妄妄录》中还写过一则名叫“嚼蛆”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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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妄录》

有个名叫金鹤亭的人 , “毕岁周旋朋友间 , 惟以嚼蛆为事” 。 有一天他到蠡口访友 , 恰是晚上 , 泊舟于小港之中 , 登岸散步 , 徜徉于蟾辉之下 , 赏月当空 。 “忽闻村社喧笑声” , 金鹤亭本来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 连忙循声窥之 , “见三五老少 , 席地小饮” 。 金鹤亭按捺不住 , 推开虚掩的柴扉喊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也!”然后也坐下 , 互通姓名后 ,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 就开始八卦附近村落的家中秘闻、男女隐事 , 言语间各种污秽下流 。 喝酒的人们听得目瞪口呆 , 连连叹息道:“我们一向都以嚼蛆下酒 , 没想到今天才遇到个中高人 , 可惜今晚有酒无肉 , 怠慢了贵客 。 ”金鹤亭恬不知耻道:“我口中的可嚼之蛆多如恒河之沙 , 大家喜欢听 , 我就多说一些 , 有酒足矣 , 要什么肉呢!”大家都笑了起来 , “剧谈半夜 , 莫不冠缨索绝” 。

突然有个人对金鹤亭说:“嚼蛆至此 , 已臻化境而无可再嚼 , 何不咱们每人一句 , 凑一首《嚼蛆诗》来附庸风雅呢?”众人拍手叫好 , 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凑出了歪诗一首——

“闻道嚼蛆好 , 逢人便嚼蛆 。 有蛆无不嚼 , 但嚼便成蛆 。 嚼到难于嚼 , 蛆成化外蛆 。 非蛆耐蛆嚼 , 吾爱嚼吾蛆 。

诗不押韵 , 更似打油 , 但结尾两句别有深意:嚼蛆者本就与蛆同体 , 嚼蛆亦是生蛆 。 凑诗完毕 , 金鹤亭突然觉得恶心想吐 , 席间只有冷酒 , 并无热茶 , 故而止吐无物 。 “乃辞出 , 众送出户 , 即大呕 。 ”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 第二天醒来 , 想起把扇子遗忘在酒席上 , 返回去取时 , “但见榛莽荒墟 , 并无村舍 , 扇在败冢间耳” 。 闹了半天竟是和一群鬼嚼了一晚上的蛆 , 个中滋味 , 大约够金鹤亭“嚼”一阵子的了 。

故事虽属杜撰 , 但颇耐人寻味 , 尤其是那首《嚼蛆诗》 , 尤其是那句“有蛆无不嚼 , 但嚼便成蛆” 。 笔者过去有位女同事 , 乃是和金鹤亭一样的个中高手 , 每天正经工作不做 , 天天散播小道消息 , 编造各种“办公室丑闻” , 而且以男女之事为主 , 这个碰了那个的手是必有奸情 , 那个和另个对视一眼是相约开房 , 语言极尽下流恶毒之能事 。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严重过敏 , 脸肿成了刚出蒸笼的猪头 , 连门都出不去 , 单位本就嫌她太过生事 , 便借机与她办了辞退——蛆本是托生污秽之所的肮脏之物 , 要么容纳它而任屎尿横流 , 若么驱除之而还满堂清气 , 二选一 , 没有其他选项 。

本期见习编辑 常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