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 \13\洞房花烛一线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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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柳和山水从此交往甚密，一来二往，情投意合。一年后，两人结婚了。他们的婚礼十分简朴，山水仅邀请平时有来往的几位亲朋好友和公司里的员工。阿柳也没有通知其他亲属赴宴，只有姨妈姨丈、永飄夫妇和渔网厂的工友。这场婚礼，由二姐作主，按照洞头风俗操办。出嫁当天，择在凌晨吉时，姨妈给她准备了嫁妆：有枕头棉被，床头灯，碗筷，皮箱，鸭桶① ，马桶等。日常生活用品一概齐全。雇了两辆黄包车给阿柳和伴姑乘坐，其余人挑着扛着这些嫁妆送到了山水的新房。阿柳入门时，由两位伴姑搀扶着跨过地上的火炉，喝了红枣茶，又吃了排骨饭，才双双拜了堂。姨妈姨丈上坐，两位新人献上茶，他们笑眯眯地给了每位一个大的红包。

新娘一袭红旗袍，浓抹淡妆，又比平时秀丽了几分。新郎官也一身红长衫，戴礼帽，一表人才。忙完了这阵子，中午喜宴设在公司隔壁的一个酒楼，大厅席排五桌。现场布置一番喜庆氛围自不待说，门口又摆放了糖果冬瓜②花生，分给前来讨喜的大人小孩和过路客人。还有香烟，每位客人一双。洞头的礼节一样也不少。

宾客围坐一起。桌上有十几碟冷盘，不外乎是一些水果鱼干瓜子之类。主菜上来后，又是一阵鞭炮齐鸣，喜宴就开始了。吃了七八道菜，客人肚子已有七八分饱，端上一盘芋头，闹新娘的时候到了。

新娘新郎在给每桌的敬酒中都要做节目。今天这个大喜日子，众人肯定不轻易放过阿柳。她是又弹又拉又唱，尽已所能，山水也鞍前马后，尽心配合。因此，赢得来客们的一阵阵掌声和欢笑声。就这般热热闹闹，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客人才心满意足，回去了。累得阿柳和山水腰酸背痛，心里却是无比的快乐和幸福。待送走姨妈等最后一批客人，两人才进入洞房。

他们的洞房，设在山水公司里的卧室，布置得喜气洋洋。新床新被，床头的那对崭新的“鸭归灯”③ ，上面贴着一对大红喜字；梳妆台上的一对红蜡烛，给卧室带来了浪漫和温馨，映照着两个幸福新人儿。阿柳坐在床沿。此时，她想起了远在异国他乡的阿滔，与他恋爱时的那一段甜蜜往事；她又想起了早逝的父母，自己终于找到归宿，双亲也该瞑目了……

山水在婚宴上多喝几杯，脸色微红，眼神迷离。他把房门栓上，过来挨着阿柳身边坐下，笑道：“今天让你辛苦了！”阿柳抿嘴一笑，握着山水的手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说着，眼眶红了起来，用只手捂着鼻子。山水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阿柳说：“我太高兴了！”山水说着，起身从茶几上端过一碗热汤，说：“我看你忙的顾不上吃饭，叫厨房做了一碗龙眼鸡蛋枸杞汤，你乘热喝了吧！”阿柳见此情景，从床沿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她一手捧着碗，一手用汤匙，喝了一口。热暖恰好，就打了一勺给山水吃。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勺，把这碗汤喝了，才宽衣解带，同床共枕，尽鱼水之欢……

一天午饭后，山水和阿柳坐在院子里，他拉着阿柳的手抚摸着：“阿柳，明年春节，我要带你去日本，探望我的父母。我还要带你去东京观赏樱花、去登富士山、去北海道滑雪、去神户品牛排、去冲绳岛潜水……”

“那好, 那太好了! ” 阿柳抓住山水的胳膊，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眯着双眼，仿佛沉浸在和山水在日本旅游观光度蜜月。两人正在交谈着，门外进来一名邮递员，送上一份电报。山水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眨一眨眼睛，眼泪就流出来了。阿柳见状，把电报接过来一看，内仅有几字：“父病危，速回国。 ”她看山水一手托着头，很痛苦的样子，她一时也没有了主意。说：“怎么办？”

“明天回日本。 ”

“父亲患什么病？”

“他有心脏病，可能这次比较严重，否则——”

“我跟你去吧，探望父亲也是媳妇应该做的！”

“不用了，路途遥远，车船颠簸。我这一去，快一星期，慢半个月，就回来！”

山水一走，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归来。阿柳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山水仅发来一份电报，说：“家父平安，勿念，我近日可回！”但是，就是没回！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当山水站在院子门口，一身戎装。她才明白，日本军队侵略中国了。

山水走进院子里，看到阿柳，就急急跑过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说：“阿柳，我总算到家了！看到你，才是到家了！谢谢你！”他抬头看那院子里花红草绿，地面整洁，不禁深呼了一口气。他走进卧室，把军服脱掉，换上一套和服；从旅行箱里取出一罐菊花茶，到厨房里拿出开水瓶；用一个托盘装着两个茶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斟上两杯茶。

阿柳一直漠不作声，悄然地在一边观看着。

“来来来，傻站着干吗？先生千里迢迢回来，也不表示欢迎！”山水说。

阿柳依然站着。

“夫人，过来过来，坐这里，喝杯茶。这菊花茶，我特意从国内带来，菊花是我国国花，当茶喝，可明目清凉解毒。 ”山水说。

“我有话对你说。 ”阿柳说。

“好，我在听呢。 ”山水把阿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把一杯茶递给她。说句夫人请喝茶，看阿柳还是面无表情，自己就喝了一口，安静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山水先生，请你给我解释清楚！”阿柳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觉得莫名其妙，自己的丈夫原本是一名商人, 怎么去了一趟老家日本，摇身一变就成了军人。

“夫人，请听我解释。 ”山水娓娓道来， “我十八岁参军，第二年去日本将官学校学习。毕业后，又回部队。我发现，军队不是我的人生初衷，与我所追求的事业目标南辕北辙。在这里，我看见了人性最丑恶的东西。什么叫军人，就是在战争中尽量地杀死敌人而保存自己。人性在这里，化为乌有。军人, 只是战争盘棋里的一个小小卒。我决定离开部队，放弃上迁机会。父亲在日本是一名商人，经营个大企业。因此，我师出有名，帮助父亲经营企业。我们的产品，是专门提供渔业生产的各种器材、设备和工具。沈家门是中国最大的渔场。于是，父亲就派我到中国，成立了这家‘沈家门渔业器材株式会社’ 。

“前段时间，军方和我联系，要求我弃商从军，我坚决拒绝。但他们就给我父亲压力，然后骗我到了日本。父亲生病之事，就是他们一手杜撰和导演的。手臂扭不过大腿，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从命。请夫人原谅，此事没有和你商量！”说着，他给阿柳鞠躬。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泪流满脸。阿柳递给他手帕，他擦了一下，接着说， “但是，我和军方谈了一个条件，我不上前线，我只做后方保障工作。因此，签于我熟悉沈家门情况，军方就委任我担任新成立的‘定海特别基地队司令部’司令长官。名声听起来很大，其实就是管辖沈家门港口……”

山水的话，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表述。良久，她和山水立下一条家规：从今往后，山水搬到司令部去住。每次回来看望她，必须穿便服，不得穿军装，不得杀害中国人！山水想了想，点着头说：“我答应你，大不了我卸甲归田！”

①鸭桶——闽南语，指一种有着像鸭脖子的洗衣盘。

②冬瓜——闽南语，用面粉油炸成像小指头大小的一种食品。（也有叫寸金枣）

③鸭归灯——闽南语，指像鸭脖子形状灯罩的媒油灯，新婚时叫枕头灯。